第三十四章对决X回忆X落寞
朱胜文、罗如林、丁得喜和曾二棱四人闻言浑身松驰了下来,虽然现在依然压力很大,但是,一则至少还有师傅帮忙,不至于输得太惨,二则万一位列最末,也有人同扛,不用独自面对众人鄙视的目光。蔡谐成、曾明顺二人则更有信心了,互相对视一眼,虽面露笑容,但比试的锋芒在二人眼中雷闪电鸣,激情对碰,互不相让。
最兴奋的还属黄逦和马蔓丽,本来想象中自己要作壁上观,最多也就加加油喝喝彩,现在竟然能有上场的机会,两人不由也互相对视一眼,虽也面露笑容,但眼中瞬乎散发的杀气在二人眼中蒸腾雾绕,激情对决,不分高下,绝不收神。
马蔓丽内心中颇有些嫉妒黄逦风头太劲,又得男孩子荣宠关注。一则看得饶春生目光常常从雷长凌身上游移到黄逦身上,很是替好朋友雷长凌不值和不平;二则,相处日久,内心深处对朱胜文有一丝莫名关怀和情意,对于黄逦和朱胜文走近,即使只是偶遇或是工作之必须,总会不喜于色。于是,两相叠加,一旦激发,若有若无地会有些邪气窜出,令她不快,不由自主地对黄逦出言不逊,过后又自觉过分。
黄逦则对平日里小矛盾则并未放在心头,只是前面发生的那两件事让她久久不能释怀。一则,马蔓丽抢先与朱胜文配组,即使自己只是出于感激之情希望与朱胜文配组,但也让她的自尊心倍受打击,令她内心尴尬不平了许久。二则,下雨休息雷长凌请客吃饭那天,回到食堂时马蔓丽当众指责饶春生对自己夹菜献殷勤,谁都看得出她的锋芒是直指自己,就差当面戳自己鼻子骂了。现在,眼前,新仇旧恨都可以通过一场决战来一扫阴霾,于是心中更加卯足了劲,目标:击败马蔓丽!
曾清平掏出怀表打开,看了看时间,大声喊道:“六组各站一排,一人在左向右采,一人在右向左采,我喊开始就正式比试。以一柱香时间为限,谁采得最多,谁采得最好,谁就是冠军。各组听清楚了,比赛要采集的是珍品级松峰绿茶所用鲜叶,两叶一芽!”他特别加重了“两叶”和“一芽”四个字,中间还特别停顿。待十二人背着背篓进入茶园,选好位置,摆好架式,他才大声喊道:“准备,三,二,一,开始!”并以洋火点燃了红烛,再以红烛点燃了一柱檀香,插入香炉中。随着“开始”二字,随着他重重地向下挥动的右手臂,六组十二人快速地挪动着,寻找、掐芽、入篓一气呵成,循环往复。
观众们之中,有的人性格隐忍,不喜热闹,只是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自己的室友或好友的动作快慢和成果多少;有的人性格外向,热情如火,则干脆大张旗鼓地喝彩加油,尤其是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女子,无论美丑,不问胖瘦,均口令一致地为蔡谐成呐喊鼓劲;也有少数人则兴趣寥寥,事不关已,仅是看看热闹而已,无甚表情,也不发一言。
十二人之外的雷长凌远远盯着饶春生的一掐一抛,心中为他的速度还算快而欣慰,为他抛起的茶芽掉落篓外而愠恼。很想为他大声呼喊大声助战,却又怯于人们的目光,羞于人们的看法;很想淡定处之,置身事外,却又忍不住为他而担心。矛盾中,她不禁自问:雷长凌呀,雷长凌,为什么一向坚强的你一看到他一想到他就无法冷静?为什么一向我行我素大大方方敢做敢当的你只要一牵扯到他就抛却了自我,就变得扭扭捏捏,换作另外一个人?
比赛正在紧张进行,檀香已经只剩下半柱,眼见着前排的马蔓丽不断加快速度,黄逦也采越来越快,紧紧咬住,惟恐落后。抽空瞥了眼远处动作尚有些不太连贯的朱胜文,再看看他后排潇洒优雅身手敏捷的蔡谐成,不由微微一笑,心想,自己其实大可不必太过搏命,只要自己不落马蔓丽之后,此战必胜。转念又想,不行,我一定要超过马蔓丽,不然内心深处的那一口气压得太辛苦,要快!再快!
朱胜文要死不活地采着,总觉得速度怎么也快不起来,心中倍感烦躁。这该死的太阳怎么就这么晃眼,让人睁不开眼?这背篓的带子怎么系得这么紧,让人喘不过气?我这边的茶芽怎么这么少,是不是让人给采完了?这烦人的地上也不平整,差点把我绊倒了!他一个劲地抱怨,直到后排不太远处有个声音在说道:“你再啰嗦,怕是到天黑也采不了几芽了。”朱胜文侧头无奈地看着蔡谐成,一边采一边说道:“你人长得那么好看,风度又那么翩翩,连采茶的姿势都那么优雅,你说,那些欢呼加油的小丫头是不是在为你而倾倒,为你而疯狂?”
蔡谐成头也不抬,戏谑笑道:“我叔今天没过来,不然你倒是真的可以这么来形容!”
朱胜文笑道:“诶,哪里能这么说?你叔再俊再雅再优秀,那不也二十好几奔三了,最关键是已然娶妻。而你嘛,正当少年,豆蔻青春,大族长房长孙,对那些小姑娘而言,正妻的位置,吸引力可大呢!”
蔡谐成道:“你哪里懂啊!人说‘男人三十一朵花’,我叔现在才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俊朗无敌,事业小成,那些小姑娘只怕做七房八房姨太都愿意呢!”
朱胜文闻言傻眼,呆道:“完了,完了……你说,要是那些小姑娘都做了象你叔这样的人的七房八房,那我们这些又丑又不温柔还身无分文的臭男人,以后不会当真找不到女子愿意嫁的吧?”
蔡谐成抬头看了两眼朱胜文,停顿片刻,笑道:“我还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这问题呢!管他呢,反正这世上男子多,女子也多,你这坨黑萝卜总有属于你自己的坑!”两人呵呵轻笑起来,继续采茶,继续比赛。
观众之中还有游老爹的身影,他锁好了茶园门,拿来了大杆秤放在桌上,就挤进人群中,靠在一棵长满绿叶的枫树下,为侄子游山川加油呐喊。一边发出仅仅自己能听见但被淹进大海一般稍显苍老的声音,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边又因气闷而咳嗽两声。远远看着虽然圆嘟嘟但行动麻利的侄子,想着那熟悉的眉眼轮廓音容笑貌,他不禁往事浮上心头。
自打太平天国起事打进两湖地区,攻占蒲圻城之后,太平军广为宣传信奉“拜上帝会”的好处,鼓吹“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蒲圻许多群众开始信教信耶稣,相信太平军能够给穷人带来温饱生活甚至安身立命。于是纷纷投身太平军,参加与清军大大小小的战斗。许多人战死,升入天国,当然,也有人凭借军功,出将入相,封爵拜王,修宅娶妻。这些人的成功更加鼓舞着更多年轻人澎湃的心,“到天京去”,成为当时年轻人中最时髦最流行的话语。可是,这些年轻人中,却令人悲痛地包括自己的独生子游山河。
同治元年(1862年)元宵才过,刚满十六岁的儿子在留下一张纸条后便在黑夜中悄然离去,后来听说投军在遵王赖文光麾下,随军转战南北。再后来金陵城破,方知“天王”已经身死多日,“幼天王”逃亡而后于JX石城被俘而后在南昌凌迟处死,“天国”已灭,太平军势力渐渐土崩瓦解,原太平军所占府县均回归旧制。蒲圻城也被朝廷攻陷,在城中肃清太平军余逆和内奸,严禁百姓信教。赖文光残部则与捻军合并而成为捻军一部首领,继续与朝廷作战,时有捷报传来,甚至还击杀了僧王。数年间,常攻入HB,兵锋直指武、汉,威胁江南诸城,包括蒲圻。再后来,捻军攻入SD,震动京津,但不过半年就惊闻在SD被淮军刘铭传部数次击溃,遭遇大败,主力损失几尽,其他两位首领先后身亡。余部退逃淮扬,最终兵败扬州,赖文光受伤被俘,数日后被杀于扬州城外老虎山。
而儿子从此音信全无,不见人返乡,也不见人来报丧。想来兵荒马乱十数年,山河破碎,刀光箭影,枪林弹雨,太平军每到一城便屠尽满人连同家属,清军夺回后又报复诛杀太平军伤病、家属,双方你来我往,杀来杀去,仅自己亲眼所见蒲圻一县便在战后村村有百人坑,家家有死殁者,人口锐减四五成。估料全国人口死亡更是一个天文数字,有谁能算得清楚计得明白?又有谁能给自己儿子一个是死是活的交待?如今太平军散,百姓过回太平日子已有十余年,儿子能活着,哪怕缺胳膊少腿的机会,恐怕也尽乎渺茫,更多的可能是埋骨异乡,无名无姓,乱葬岗中。
每每念想到此,都不禁老泪纵横。数年前,尚有老妻一同掉泪,如今老妻思念成疾,四十来岁便撒手西去,留下自己孑然一身。目前,自己除了背稍有些驼,抽旱烟有些咳嗽外,其他方面还算正常。如果不是这些年,将侄儿视为己出,聊作慰藉,恐怕早已与妻黄泉路上相逢,奈何桥上同饮。确实,眼前的侄儿和当年尚在身边的儿子,无论是胖身板还是个子眉眼轮廓音容笑貌,均有八九成相似,当成自己的儿子确也无妨。何况,天意如此,凡人谁能抗争?
正在回忆中,耳中听得曾总办一声虎喝“时间到,停!”,游老爹方回过神来,以袖胡乱抹了抹脸上还停留的点滴泪水。回头看时,方桌上香炉中的檀香已然燃尽,空留残柄,一阵晓风拂过,轻烟飘散,香烬纷纷垂落。这一瞬间,在老人眼中,是怎样的落寞,怎样的凄凉?
比试的选手停下了采摘,陆续汇聚过来,两两一起排成一行,卸下背篓放在前面。曾清平踱了过去,挨个抓出一把鲜叶芽查看,一边看一边露出欣慰满意的微笑。待全部检查完毕,目光四下找寻,看到枫树下的游老爹,喊了声让他过来。游老爹聚起游离孤苦的目光,忙不迭地走到场中,一边走一边翘起脚板在脚板上敲掉旱烟里面的残烟,卷将起来插入身后束腰布带中,然后拿起桌上的大杆秤,勾起背篓并逐一称取各背篓连同鲜叶重量。曾清平则拿起桌上的羊毫和竹纸,饱沾砚中墨汁,游老爹每念一个数字,他便记下并署上他们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