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帘幕低垂,袅袅的檀香弥漫着整间屋子,床榻上,北静王水铎虚弱的拉着世子水溶的手,低声道:“溶儿,可惜父王不能看到你风风光光的袭王了。”水溶急道:”父王,刘太医说了,你一定会没事的。”水铎缓缓地摇了摇头,止住水溶的话道:“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你也不用宽慰我,我去后,北静王府就依靠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弟妹,特别要孝敬你的母妃,父王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了。”水溶哽声道:“父王放心,我一定会做到的。”
水铎惨然一笑道:“我了解你,也相信你一定能撑起北静王府的。溶儿,记住父王的话,做人要正直,为官要清廉,这才是北静王爷应有的品质。”水溶道:“父王放心,孩儿记下了。”
水铎顿了顿,缓缓地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环放在水溶的手里,道:“这玉环本来有两枚,另一枚父王给了别人,以后你若见到另一枚玉环的主人,你……唉,罢了,这枚玉环就权当父王留给你的遗物吧。”水溶忙道:“父王,别说不吉利的话,孩儿还想再听父王的教诲呢。”水铎摆了摆手,道:“溶儿,贾府素与本府交好,以后你袭了王,看在祖上的份,能帮还要帮吧。你先回去吧,父王想和你母妃说几句话。”
水溶含泪望着病榻上的水铎,坚定郑重的说道:“父王放心,孩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水铎也望着自己年轻俊朗的儿子,微微一笑,道:“父王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个好王爷的。”随后又道:“你出去吧。”
静室里,北静王妃轻轻地抚了抚水铎散乱的头发,道:“王爷,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们还要一起看着孩子们成亲生子呢。”水铎笑了笑,柔声道:“王妃,我这辈子最亏欠的就是你了,成亲这么多年来,你料理王府,抚养孩儿,从来没有一句怨言,也不让****一点心,我虽然嘴里不说,但心里却很是感激。”
王妃道:“这都是我份内该做的事,王爷何必耿耿于怀。”水铎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可我也无能为力,我曾经也想忘了她,可我做不到啊,王妃,如果你恨我就骂我几句吧,这样我也好受些。”王妃凄然道:“王爷,如果要骂你我早就骂了,这么多年来,我已经认命了,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去恨了,虽然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能让王爷念念不忘的一定不是俗女子,怪就怪天意弄人吧。王爷,别想那些伤心的事了,好好保重身子。”
水铎轻轻拉过王妃的手,道:“秀儿,这辈子娶了你是我水铎最大的福气。”王妃从没听到王爷这样亲昵的称呼自己,不禁脸色飞红,低声道:“王爷,都老夫老妻了,当心让孩儿听到笑话。”
水铎望着王妃依然风姿犹存的脸,心里一动,脑海里忽的闪过那一张如诗如画的俊颜,和令人心碎的一声长叹,脸上不由自主的也涌出几分柔情。
回过神来,水铎对王妃道:“王妃,以后府里的事还要让你操劳了。漪儿已经成亲,我也放心了。溶儿和沐儿这两个孩子懂事知礼,我也不担心。我最放心不下的是漓丫头这孩子,也怪我平日太宠她了,把她惯得任性蛮横,看在她自小死去母亲的份上,你以后要多顾着她点。”
王妃道:‘王爷放心吧,漓儿虽任性,但还是个好孩子,我会好好照顾的。”水铎虚弱的笑了笑道:“托付给你,我放心。秀儿,下辈子我水铎一定会好好疼你。”王妃听罢,清泪不由涌上腮边,水铎想伸手去拭,王妃忍不住伏在他胸前,二十多年来,王妃觉得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自己的心和王爷的心贴得这样近,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心声。
窗外,残月已上中天。
时光冉冉,转眼已是两年有余。
姑苏午后,寒风湿冷,惨淡的阳光弱弱的映着景致的小桥流水,路旁的店铺不时传出几声慵懒的吆喝声。
北静王水溶来苏州办差已有十多天,眼看公事将完,趁着午后闲暇,便欲去佛觉寺拜访净月禅师。水乡空气湿闷,水溶嫌轿子里过于沉抑,忍不住走出轿子和小春子、侍卫一起闲逛在人迹不多的街上,顺便看看水乡的古迹遗风,民俗人情。
转过东西长街,见前方停着一顶轿子,货铺前一个俏丽的小丫鬟正和掌柜说着什么,掌柜的手里捧着一架古色古香的琴。水溶见古琴虽然斑旧不堪,但依然掩不住自来的精致风华。向来爱琴的水溶见猎心喜,忍不住对小春子点了下头,小春子会意,便急颠颠的走了上去。
走到近前,小春子问道:“掌柜的,此琴卖吗?”掌柜的见小春子不像平人,忙点头笑着道:“卖、卖,二百两银子。”小春子爽快的说:“好,我买了。”说完,就要掏银票。旁边的小丫鬟生气了,道:“琴是我家姑娘先看到的,我们还没说不买呢,岂能轮到你。”
小春子一时理短,只好不耐烦的问道:“你们到底买不买,不买我可要抱走了。”小丫鬟回头对着轿子问道:“姑娘……”只听轿子里有人叹了一声,道:“雪雁,既有人慧眼识得此琴,想来也不是平常之人,总算不致暴殄天物,罢了,我们走吧。”小丫鬟临走时不忘恨恨的瞪了小春子一眼,随着轿子匆匆离去。
小春子喜滋滋的抱着古琴过来,添油加醋的对水溶说了方才的事,水溶接过古琴细细的端详后,不由抬头望着远去的轿子,神往的叹道:“此琴虽旧,然是难得的好琴,千金难求,既然此人识得此琴,却能超然放手,想必是高雅脱俗之人,真是可惜了,竟无缘识荆。”
一众人边走边看,不觉竟踱出城来,看看天色,水溶俯身上轿,才急急向佛觉寺而去。
未到寺门,一阵悠长的钟声传来,更衬得松柏掩映下的佛觉寺肃穆,幽静。因冬日天寒,难得见一俩个香客。水溶下的轿来,小春子忙跟上,两人缓缓登上石阶,径自向净月禅师的禅院走去。
刚踏进弯月门,却见净月禅师正送香客出来,水溶见净月亲自出来相送,不觉仔细留意了一下,只见那人正转过身来,水溶顿觉一震,所见之人如新月清晕,如花树堆雪,湉湉淡淡,清丽绝伦,忽见禅院有陌生人,那人忙低下头,随以云袖遮面。
看到小春子,那人身旁丫鬟打扮的忍不住哼了一声,小春子忙附耳对水溶说了几句,水溶心中一动,竟鬼使神差得对已低头擦肩而过的两人道:“姑娘请留步。”
两人不由停下步子,水溶道:“方才在城里不知姑娘意属此琴,就贸然夺爱,实在愧然,既然再遇,也是有缘,小春子,将琴取来还给这位姑娘。”小春子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却听那人淡淡的道:“此琴原本就是无主之物,既然公子能慧眼识得古琴,欣然相购,必也是懂琴惜琴之人,古琴有幸得遇明主,也是它的造化了。我本也无意,公子言重了。”说完便扶着丫鬟缓缓离去。
怔住的水溶心里暗怪自己莽撞,自己刚才真是多此一举,想不到平日冷静的北静王爷也会做如此茫然失措的事,真真……想到这里,水溶忍不住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
净月禅师迎了过来,道:“水王爷和女施主相识?”水溶淡然一笑道:“哪里相识,只是方才因琴而……”便把得琴经过略道了出来。净月禅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张开修长的善目道:“小小年纪就有乃父清高脱俗之风,看透‘贪’‘利’欲念,难得,难得。”
水溶刚要再问,净月禅师道:“水王爷,有话禅房里叙,请。”水溶也只得笑着说:“禅师请。”
禅房里,两人分座而下,净月禅师掩不住喜悦的道:“贫僧今日得了一幅好画,不知水王爷又没有雅兴鉴赏一下。”水溶笑道:“小王素喜书画,不知哪位大家名作,今日可要一饱眼福。”
待净月禅师慢慢展开书卷,却是一副红梅傲雪图,虬枝刚劲有力,梅花红翠欲滴,白雪浓淡相宜,水溶便赏便道:“画风刚柔并进,浓淡有致,不落俗套,更难得的是俗中亦雅。”
净月禅师道:“让水王爷这么一说,贫僧更是爱不释手。可惜画者却英年早逝,如今已是天人两隔了。”说完,双手合十,叹道“阿弥陀佛”。水溶细看落款,却是无名之人。净月禅师道:“此画是贫僧的一位故交所画,当日一句戏言,他竟铭记在心,逝后还不忘让后人送来,以鉴当日之言,真是令贫僧惭愧。”
水溶叹道:“画如其人,画者高风亮节,的确令人钦佩。”净月禅师道:“得水王爷如此推崇赞叹,如海居士泉下有知,也欣慰了。”水溶笑道:“小王见识浅陋,亵渎佳作。”净月禅师道:“谁不知北静王爷文武全才,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湛,如果王爷浅陋,那贫僧更是井底之蛙了。”
水溶谦逊了几句,净月禅师笑道:“闻说水王爷写的一手好字,不知王爷有没有兴为此画续上几句。”水溶略一思索,道:“那小王就献丑了。”净月大喜,忙命小僧备笔研磨。
水溶低头静静的看着画卷,随后提笔一挥而就,笑道:“借放翁佳句随手涂鸦,还请禅师见谅。”净月禅师道:“‘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画中有诗,诗中有画,互溶互溢,相得益彰,真是绝配。谢谢王爷。”水溶淡然一笑,随后忍不住问道:“方才听禅师道来,画画之人风姿才华真是令人神往,还请禅师明告解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