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寒风凄然,秋水阁内清幽寂静,黛玉望着碧波涟漪的一池秋水出神,池边有一丛翠竹,随风摇曳,沙沙作响,使黛玉不由想起潇湘馆内的粉垣翠竹。在王府已经十多天了,太妃和王妃对黛玉疼爱有加,下人们也是尽心服侍,不敢怠慢。黛玉慢慢适应了王府的日子,每日除了和太妃、王妃、义阳说说话,解解闷,就教怡含弹琴,面对着活泼娇憨的怡含,黛玉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离了潇湘馆,也不再睹物伤情,黛玉苍白的脸上映出了红晕,更衬得肤若凝脂,眉目如画,喜得紫鹃直念佛。
一日,黛玉闲着无事,正想去南安王妃那里,却见紫鹃来回,说南安王妃派人来请,黛玉问:“王妃没说什么事?”紫鹃说:“没有。”黛玉舒了口气,说:“走吧。”
黛玉和紫鹃随着王妃的丫鬟出了秋水阁,沿着曲折的游廊,穿花扶柳,忽见迎面一块大玲珑石,上面异草纷垂,有牵藤,有引蔓,或垂或穿,间或有串串或紫或红的果实点缀其中,幽香阵阵,绕过巨石,就来到王妃住的园子。
丫鬟打起帘子,黛玉和紫鹃走了进去,见王妃穿着家常衣饰,正在穿针引线,见得黛玉便站起来道:“妹妹可来了。”拉着黛玉的手来到桌旁说:“北府母妃的寿诞快到了,我这鹤睛却总绣的不尽人意,上次见你给太妃绣得襟领很是精巧细致,再说苏绣乃天下一绝,妹妹家在南方,想是手艺极好,所以请你来看看。”
黛玉边看边说道:“我的手艺也是稀松平常的,恐怕要让王嫂失望。”说完,细细的端详了一会儿,对南安王妃点点头,然后让紫鹃拿来黑褐两色丝线,各取一丝,合成一股,纤指翻飞,很快就绣好了,看的南安王妃赞不绝口。
南安王妃笑着说:“还是妹妹的手巧。这几天听含儿说在跟你学琴,未出阁时我也爱扶两曲,只是出阁以后府里琐事繁多,很少有闲情了。碰巧今日闲来无事,不知妹妹能否弹一曲,让我也饱饱耳福?”
黛玉说道:“我琴艺粗陋,不堪如提,只要王嫂别嫌难听就行了。”南安王妃让人摆好琴,黛玉净了手,轻轻调了调弦,抬起手指,一时轻灵的琴声响了起来。
且说厢房的紫鹃忽想起黛玉的手帕没带,便趁黛玉抚琴时回秋水阁去拿了来,穿过回廊,刚绕过巨石,忽见园子里多了一人,银袍玉带,宛如玉树临风,静静的站在那里,听的紫鹃进来的声音,不由回过头来,但见他面如美玉,目若明星,气度高华,潇洒出尘,那一份自来的清雅高贵,令紫鹃惊得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王妃的丫鬟杏儿忙走过来,示意紫鹃先不要出声。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那人自言自语的叹道:“好一曲荡气回肠的《梅花三弄》,幽怨如斯,清灵如斯。”
那人对杏儿点点头,杏儿忙上前去通报,说道:“北静王爷来了。”紫鹃听的是北静王,便想怪不得二爷常夸北静王呢,果真是好人物。
屋里的黛玉刚站起身来,听见北静王来了,便转身要回避,南安王妃道:“又不是外人,妹妹不用回避。”转身吩咐道:“请王爷进来。”
水溶进得屋来,见姐姐南安王妃正笑盈盈的望着自己,身旁立着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一身月白色衣裙,只在领口、袖口、裙边裹着一圈浅紫色绣花,宛如空谷幽兰,既清且艳,清灵脱俗,连身边的姐姐也输了几分神韵。
水溶心里一怔,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三年前令自己铭铭不忘的惊鸿一瞥,没错,是她,水溶只觉得自己的心不知何时怦怦跳了起来,面前的她比之三年前又多了份飘逸妩媚,但那份恬淡脱俗的神韵却一如三年前的初见。
如今的水溶毕竟不是三年前的年少青涩,静下砰然的心跳,脸上依然是云淡风轻的神色,和姐姐见了礼,南安王妃对水溶说:“这是太妃刚认的义女,荣国府贾太君的外孙女林姑娘。”
水溶虽然心潮如涌,但温润如玉的脸上却平静似水,温文的与黛玉互相见了礼。听闻得黛玉乃林如海之女时便说:“林大人气质清廉,高风亮节,小王很是佩服,连当今圣上也曾叹息林大人英才早逝,实乃朝廷一大憾事。”
黛玉忙低声谢道:“能听得王爷如此说,先父若地下有知,也欣慰了。”说完,眼圈忍不住又红了。
南安王妃对黛玉说:“斯者已逝,妹妹就不要再伤心了。”黛玉点点头,水溶看了一眼身旁低着头的黛玉,竟不由自主的道:“小王和令表兄宝玉很是熟稔,小王素喜宝玉的人物才情。”
听到宝玉,黛玉的脸上忍不住飘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痛楚,却被一旁的水溶看在眼里,不由的涌出一种说不清的味道。黛玉轻轻的道:“王爷如此赏识二表哥,真是他的造化。”顿了顿,又道:“既然王爷和王嫂还有事,我先告辞了。”说完向两人轻施一礼,翩然离去。一时,水溶竟有些出神。
南安王妃对水溶道:“溶弟见过太妃了吗?”水溶道:“见过了。母妃想让你早几日回府,帮王妃打点打点,寿辰那天不要怠慢了宾客。”南安王妃说:“好,我跟太妃说说,过两天就回去。母妃可好。”
水溶回道:“还好。”南安王妃顿了顿,对水溶说:“上次王妃过来,既然她已经知错了,你又何必再耿耿于怀呢,毕竟是夫妻一场……”水溶摆手对南安王妃说:“姐姐,这事就不要再说了,我自有分寸的。”南安王妃叹了口气,只得作罢。
黛玉出得门来和紫鹃慢慢往秋水阁走去,紫鹃瞅瞅黛玉说:“刚才进去的就是二爷常说的北静王爷,果然长的好人物,才刚他在外面听了好一会儿的琴。”
黛玉没有作声,心里却不禁有些疑惑,刚才虽是轻然一瞥,竟觉得北静王爷好像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随后又想起北静王爷送宝玉香珠串、蓑衣的事,心里又黯然下来。
却说水溶自南安王府出来后,坐在轿子里,心里依然不能平静,心底深处的那一抹遗憾和痛楚又被今日意外的重逢生生的掀了起来,三年前的惊鸿一瞥、令自己心折的那幅画、那首诗、宝玉艳羡的神情和她不易觉察的痛楚霎时都涌上水溶的心头,令平日冷静的水溶也不禁有些气躁起来。
回到南书房后,水溶对小春子道:“我想静一会儿,谁也别来打扰我。”说完就关上南书房的门。
小春子候在厢房里纳闷,从南安王府出来后,就发现王爷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往日云淡风轻的神色荡然无存,简直有点喜怒无常,刚才倒茶的丫鬟不小心碰了下琴案上的琴,竟惹得他勃然大怒,这可不是王爷素日谦和的作风。
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小春子刚要敲门进去,却听一阵琴声传出来,跟水溶这么久了,小春子虽不通音律,但耳熏目染也能听懂一些,正在纳闷今日的琴声怎么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行云流水,洋洋洒洒的旋律,断断续续,时高时低,简直曲不成调,间或还夹着水溶的几声叹息,小春子心想,王爷今日这是怎么了。
城外,青松掩映的天龙寺里,翠竹青青,佛香袅袅,水溶站在禅门前,对小沙弥道:“烦请通报暂居于此的净月禅师,就说故交水静之拜访。”
一时,小沙弥出来,水溶随着走了进去,净月已迎候在门外,相互行过礼后,水溶对净月道:“小王近日俗事缠身,竟一时无法静下心来,今日特来求教禅师,还请禅师指点迷津。”净月道:“一念不生,万缘俱静,水王爷不用客气,请。”
水溶端坐在佛团上,面对着慈眉善目的净月禅师,把这几日来自己的烦恼、焦躁、所思所虑一一讲了出来,竟感觉轻松了许多。
净月禅师静静的听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慢慢睁开双目,对水溶说道:“王爷,恕贫僧直言,既然王爷都抛不下红尘中的爱恨情痴,又如何要让别人看透凡间的俗世情缘,欲施于人,必先于己……”
过了好久,水溶和净月禅师一起走出来,小春子见王爷温润如玉的脸上一片轻松,连看过来的目光也清朗起来,不禁暗喜,水溶对着净月禅师深深的合十行礼,道:“谢谢禅师指点迷津,小王在这里谢过了。”
净月禅师道:“贫僧愿水王爷得偿心愿,了无遗憾。”
走出天龙寺,水溶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这几日的忧虑、焦躁一扫而光,所有的事仿佛一下子明朗起来,心里不由想起净月禅师的话来“抛下杂念,万事随心而行,顺其自然,定会豁然开朗。”
水溶站在高高的寺门前,目光却随着随风摇曳的苍松望去,在蔼蔼的远处,有一双飞鸟正并翼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