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不到,你对才女的定义竟然在短短的片刻之内就有了这么大的转变。”
彬格莱小姐在几秒钟之后,才明白斯宾赛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一下子尴尬起来,几乎都不敢把眼光投向温斯顿先生。
一会儿之后,当基蒂、达西小姐及温斯顿小姐落在后面,距离前面的人有一段距离时,达西小姐才对温斯顿小姐说:
“彬格莱小姐的思维很难叫人理解,她先是夸奖你是个才女,后来又形容得这世界上几乎就没有才女了,有时我真弄不懂她究竟有没有思维上的逻辑性。”
基蒂怕温斯顿小姐因为彬格莱小姐后面的话而感到不快,也劝慰道:
“不管她说了什么,你就当没有听到,其实连她自己也未必清楚她到底想表达什么思想和观点。”
温斯顿小姐看上去却丝毫没有介意的样子,她微然一笑:
“哦,不要为我担心,我知道自己是谁,所以决不会因为别人说了什么就妄自菲薄,比如我深知我的钢琴远远不如她弹得好,但她不懂绘画这一点,也同样远远比不上我。”
“你倒是跟你哥哥很像。”达西小姐说。
“我哥哥?难道他也被她说了什么?”温斯顿小姐又是一笑,“我猜她准是嫌他的出身不够好,可这根本动摇不了他。”
“现在还有谁敢说温斯顿先生身份低微?”达西小姐扬起头,仿佛在为自家亲戚说话,“他就要成为内瑟菲尔德的主人了,只怕从前说他低微的人此刻已经要开始仰视他的荣耀了。”
基蒂听了不免一笑,在这样明媚的夏日里,在这样轻快的散步情绪里,往日发生的一切不快似乎都已烟消云散。她看见走在前面的人里,斯宾赛先生让诺兰公爵夫人挽着他的手臂,两人的走姿均十分优雅,温斯顿先生则走在斯宾赛先生旁边,彬格莱兄妹则并排跟在他们后面。这就好像上一次舞会前的样子,没有父亲的病痛,没有莉迪娅的新闻,一切都是如此宁静与祥和。斯宾赛先生回来之后,他和她还没有过任何独处的机会,她一直记着上次他离开前的情形,那时他有一些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并且许诺等他回来时还将说完那些话。基蒂心想,不知他到什么时候才肯继续那次谈话,或者,他还会不会继续说完上次的话?
想到这里,基蒂就对温斯顿小姐说:
“看得出,你哥哥跟斯宾赛先生的友谊十分深厚。”
“的确,他们是再好不过的朋友了。”温斯顿小姐说。
达西小姐也谈到:
“这跟他们在美洲的经历有关,你哥哥曾经很简单地跟我说过,他们互相之间都有着救命之恩,所以情义非比寻常。但究竟是怎样的细节,他倒没有时间细说。”
“真的吗?你一定知道详情的,你愿意说说吗?”基蒂连忙向温斯顿小姐问道,她很惊讶达西小姐竟然知道得那么多。
温斯顿小姐看了看走在她左边的达西小姐,又看了看走在她右边的基蒂,微笑着说:
“我想他们通常是不愿高调宣扬那些事情的,怕吓坏了精神脆弱的太太和小姐们,所以我知道得也不多。大约是有一次,是酷暑天,斯宾赛先生在科罗拉多一片蛮荒之地迷了路,几乎要饥渴而死,是我哥哥骑着马去找他,最后终于找到了他。后来有一次,我哥哥不幸被印第安人俘获,就在他将要被残忍地处死时,斯宾赛先生跟他的一个印第安朋友赶到,通过种种艰难的斡旋,终于逃过了这一难。你们瞧,我就知道这些,至于当时是怎样惊心动魄,我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上帝啊,不用知道细节,仅仅是想象,就已经很惊险了。”基蒂吃惊地说,她一直认为斯宾赛先生和温斯顿先生之间的友谊绝非表面那样平常,现在真的得到了证实,却又让她不安起来,倘使有一天他们再次前往美洲,她必定会日日提心吊胆。
“的确,”达西小姐也说,“可为什么他们还要在美洲待那么久?”
“我也曾经因为害怕,劝哥哥不要去,但他说,他的事业需要他漂洋过海前去开拓,而且美洲有许多机会可以实现在英国实现不了的梦想,假如失去了冒险之心和勇气,他会觉得自己不像一个男子汉。至于斯宾赛先生为什么要去美洲,我只知道他是因为向往那里的自由氛围去周游的,也许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新世界,所以一去就是两年。”温斯顿小姐说。
“斯宾赛先生和你哥哥,真是不同凡响,”基蒂感叹之后,问温斯顿小姐,“你觉得他们还会再去美洲吗?”
“因为生意的缘故,我想我哥哥肯定会再去的,他生来就具有令人钦佩的胆识,无论是生意上的逆境,还是在美洲面临的生死险境,他都一概不怕,甚至通过学习和练习,还掌握了不少在野外生存的本领。哦,请原谅我这样称赞自己的哥哥,我保证,我并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哥哥,就不顾实际地漫天吹捧,我所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事实,没有一丝夸张。至于斯宾赛先生,他是否会再去美洲,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达西小姐听了这些,若有所思,她说: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他们,可以走到大洋彼岸去看看世界的另一边是什么样子,哪像我,就连英国,也都没有去过几个地方,彭伯利虽好,但肯定不如新世界那样使人热情澎湃。”
温斯顿小姐望了达西小姐一眼,微笑着说:
“达西小姐真叫我吃惊,我还一度以为,你会像别的一些太太小姐们那样,一个劲儿地表示自己永远也不要见到那片危机四伏的新大陆呢。”
“事物都有两面性,所谓危机四伏,同时也伴随着勃勃生机,”达西小姐说,“前一阵子我回到彭伯利,就在图书馆里找了几本有关美洲的书来看,从1492年哥伦布发现那块大陆,到1620年三桅船五月花号载着一船清教徒从普利茅斯起航,到1776年殖民者们发表《独立宣言》,讲述了很多新世界的故事,还有那里的风土人情,都让我很感兴趣,许多原本在英国没有立足之地的人,到了那里之后,不但通过勤劳和努力获得了土地,成为绅士,有些人还做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因而不得不说,那里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基蒂听着达西小姐的话,心里很羡慕她能在彭伯利那个著名的图书馆看到这么多有关美洲的书,同时,她也很惊讶达西小姐竟对美洲有如此之高的兴趣,而这兴趣,她猜想,若不是来自斯宾赛先生,就是来自温斯顿先生,而来自温斯顿先生的可能性更高。在上一次舞会上,温斯顿先生请达西小姐跳舞的次数是最多的,而达西小姐后来提出的骑马休闲计划,十有八九也是在跳舞时听温斯顿先生说起在美洲骑马的事情后才产生的,还有达西小姐对彬格莱小姐的厌恶,很可能也是因为反感彬格莱小姐之前在看待温斯顿先生方面的无礼态度。而且,温斯顿先生恐怕也相当有意于达西小姐,但身份地位的悬殊却使他担忧,他这么快就着手购买内瑟菲尔德,原因固然是想让自己的妹妹有一个安静休养的乡村环境,但也未尝不是在努力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以使自己能有资格去爱慕彭伯利的达西小姐。这个想法让基蒂自己都有些吃惊,她看了看达西小姐,越看越觉得像是这么回事。
“温斯顿先生将来会不会去美国定居?”基蒂问温斯顿小姐。
“从前我也有过这方面的猜想,但现在我认为不会,他还是更喜欢英国,英国也一定有许多他无论如何都舍不下的事物,”温斯顿小姐说着,目光不经意地从基蒂身上滑到达西小姐的脸庞,“否则,他就不会买下内瑟菲尔德了,有了这样一座大庄园,他又何必再到美国去拓荒呢,何况,我知道他经营的是贸易,而不是种植园。”
现在基蒂觉得,她已经可以确信达西小姐和温斯顿先生彼此有情,而且由于温斯顿先生与他妹妹的感情相当好,估计连温斯顿小姐都知道了哥哥的心事,从而一有机会便在达西小姐面前卖力地夸赞兄长。
这次散步,一行人都走得很远,在回来的路上,温斯顿先生有意无意地走在了达西小姐身旁,基蒂漫不经心地加快脚步,与达西小姐拉开一段距离后,跟前面的斯宾赛先生及诺兰公爵夫人走成了并排,然后她看到温斯顿小姐也渐渐与达西小姐分开了,走上前来与她并行在一起,更前面一些,是彬格莱先生和彬格莱小姐。走在最后面的温斯顿先生和达西小姐,他们的脚步似乎又慢了一些,因为基蒂有一次忍不住回头看时,见他们的身影又远了一些,两人的脸上都挂着微笑,正轻言细语地不知谈论着什么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