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内特先生一向是个能够安静地待在书房里,靠读几本酷爱的书自娱自乐的人。从前他还有吉英和伊丽莎白时常陪伴,这个家里配得上他称作“聪明”的成员也就是她们俩。但如今吉英和伊丽莎白都出嫁了,一切就都归于寂静。贝内特太太、曼丽、基蒂,在他看来,她们没有一个能够像吉英和伊丽莎白那样,在智力方面够得上他,在举止方面也令他愉悦,他以前很喜欢享受跟两个大女儿谈话,如今她们不在家里了,他只好多数时间都沉浸在书房里,不与人交流。不过,即使是最耐得住安静的贝内特先生,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也会感到寂寞,于是他不得不渐渐地把眼光放在了基蒂身上,并惊讶地发现,昔日和轻浮的莉迪娅形影不离的她,在莉迪娅离开后的一年里,很像是换了一个人。
书房的门被敲响了,贝内特先生猜是基蒂,便说:
“进来。”
基蒂步履轻盈地走进书房,边走边说:
“爸爸,我要再拿一本书。”
“你最近好像很喜欢看书了,我的孩子。”
“曼丽一天到晚占着钢琴,可她既弹不好,也唱得差强人意。而且,没有舞会和社交,我也不需要摆弄那些针线了。”
“哦,基蒂,你知道,我那么做是……”贝内特先生想再次解释他对基蒂的禁足是出于对家族名誉的保护。
“我知道,爸爸,你是对的。”基蒂走上前去,在父亲额上印上一个吻,让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基蒂简单地浏览了一下书架,然后取下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随手翻了两页,便决定就看这一本。贝内特先生十分好奇,问道:
“我以为你只喜欢看戏剧和小说。”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只是在看过我们伟大的亨利八世陛下的生平后,忽然很想读一下他那位有名的朝臣写的书,我很为莫尔先生被处以极刑感到难过。我出去了,爸爸。”基蒂说完,迈着优雅的步子离开了书房,来到一处窗凳边坐下,就着明亮的光线,看起了她刚刚拿到的书。
贝内特先生望着被基蒂轻轻关上的门,忍不住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他自问是否这一年来对这个女儿的管教太过严苛,使得她身上属于妙龄少女的活泼天性被强行压制得所剩无几?他的想法虽然有些道理,基蒂被关在家里的时间确实长了些,但对于这位贝内特家的四小姐而言,如果从前她是一个不谙世事、举止轻浮的年轻女子,但不论是谁,只要能像她一样亲眼见到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的不同婚姻,她就会从中悟出许多道理,更何况,她怎么说都是贝内特先生的女儿,像吉英和伊丽莎白一样,灵魂中根植有他的聪慧,一等开窍的时间到了,这聪慧就必定会显现出来。
朗博恩的基蒂在奥斯汀的笔下还是一个傻姑娘,但现在不同了,她成长为我们这部小说的女主人公,而且拥有一个女主人公应当具备的许多优越条件。基蒂原本就相貌不俗,如今刚到十八岁的她,越发出落得像一朵娇艳的玫瑰,她脸庞标致,明亮的蓝色眼眸里透射出两道迷人的光芒,洁白娇嫩的两颊上显出自然红晕,当她气色特别好时,看起来更是楚楚动人。她的褐色长发也被滋养和梳理得很好,常常在头顶盘旋出一圈美丽的发髻,又留有些许自然卷曲的鬓角,天鹅般的玉颈在美发和裙领间优雅地伸展,令凡是看到她的人,都不免在内心由衷地赞叹一番。如果说朗博恩周围这一带曾经以吉英为一等美人儿的话,现在,基蒂明显以她更为青春娇艳的美丽在居民们心中渐渐登上了第一美人的位置。当然,她自己还不知道她已经获此殊荣。
这是四月,朗博恩这一天的下午就在贝内特先生和基蒂的安静读书,以及贝内特太太和曼丽的些许无关紧要的闲聊中过去了。
晚餐时分,一个来自内瑟菲尔德的信使带来一封彬格莱太太的信,仆人很快便把它拿给了正在品味一小杯红酒的贝内特先生。
“是吉英的信?快念念都说了些什么,”贝内特太太急不可待地问,“我希望她不要忘了,距离上次邀请我们去内瑟菲尔德做客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别急,我的好太太,我相信仁慈好客的彬格莱先生和太太是不会亏待你这份企盼的。”贝内特先生不紧不慢地打开了信,念道,“亲爱的爸爸、妈妈,还有亲爱的曼丽和基蒂,我预计这封信送达的时候,你们正在吃晚餐,请原谅我的打扰,但我有一个消息想尽快告诉你们,而且等不及抽空亲自去告知了,我相信它至少能让居家很久的基蒂感到高兴。”
贝内特先生念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基蒂。
基蒂微微一笑:“虽然我还不知道她的消息为什么会让我高兴,但我还是很感谢她想到了我。”
“哦,你一定会感兴趣的。”贝内特先生继续念道“半年前,查尔斯就在考虑退租内瑟菲尔德,并在合适的地方购置一份产业,以便永久地定居下来,因而前不久,当达西先生提到,在德比郡西北边缘有一座名叫哥顿的庄园打算出售,那里距彭伯利还不到20英里。哥顿庄园年轻的主人很小就因为丧母,被父亲送到牙买加的姐姐家里抚养,现在他父亲去世,他却无意回英国定居,反而选择生活在新兴的美国,所以他派了律师回来,要卖掉庄园。查尔斯去看过之后,认为哥顿庄园的房子、景致和田地的肥沃程度都很如人意,甚至那个教区的佃户们也都为人踏实。他已经决定要买下它了。”
“购买一个庄园!”贝内特太太激动起来,“哦,他们的日子越来越叫人艳羡了。可这跟基蒂有什么关系?”
贝内特先生示意他的太太不要着急,他接着读道:
“既然我们准备离开内瑟菲尔德,那这所宅子还将迎来新的租户,一位伦敦的安德鲁·温斯顿先生有意承租,他是查尔斯先父的朋友的一个远房表侄。因为温斯顿先生想先看一看这里的情况,所以,查尔斯就邀请他到内瑟菲尔德来做客,并将于下周六晚上举办一个小型舞会,希望你们都能够参加。特别是基蒂,请爸爸不要限制她,相信在内瑟菲尔德跳上几支舞,是不会让她放松性情的。我但愿大家都能够从中得到快乐。”
基蒂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为什么吉英说这消息会使她高兴了,原来是有一个舞会。这燃起了她沉寂已久的对跳舞和社交的渴望,她抬起头,看着父亲:
“爸爸,我能去吗?”
没等贝内特先生开口,他的太太就在餐桌的另一头用兴奋的口气大声说:
“你当然要去!这是为了迎接温斯顿先生而举办的舞会,而他可能还是个单身汉,也许还带着其他客人呢,说不定他们全都既有钱又是单身汉。这样的舞会,你爸爸再狠心也是不会让你错过的。”
“但他可能是个生意人,据说彬格莱先生的父亲就是个生意人,他留给儿子的10万英镑也都是做生意挣来的,他的朋友也一定是生意人,而且到现在还在做生意,并没有升格为一个讨人喜欢的乡绅。经验告诉我们,一个人的出身跟他的品行是有极大关联的,比如威克姆先生,他只是管家的儿子,所以……”曼丽在一旁讲起了她发现的大道理。
“曼丽!”基蒂轻声地说,又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父亲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提到那个恶棍和流氓,而她对生意人的看法也并不恰当,要知道她们的舅舅嘉德纳先生就是一个生意人,而他却深受彭伯利的达西先生赏识,一向被看作上宾。
不过贝内特先生这一次没有绷起面孔,也许他也渐渐地感到,恶棍威克姆给他的家庭带来的冲击已经不如从前强烈了,而他最担心会出乱子的女儿也已经有所改变,她现在看上去是那样稳重和得体,简直让他有些认不出了。因而,他乐得做一次大善人,便说:
“哦,基蒂,你可以去。”
贝内特太太笑逐颜开,曼丽却显得很不自在,她叹了一口气:
“唉,可惜一周后就是舞会了,我都没时间好好练习一支钢琴曲。”
“曼丽,”贝内特先生看了她一眼,温和却又有权势地说,“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噢,我讨厌舞会!”一等曼丽明白过来,她就把手中的刀叉懒懒地放在了桌上,脸上现出失望的表情。原来贝内特先生不仅加强了对基蒂的管教,对曼丽也增加了要求,他已经接受教训并醒悟,明白不能只图个人轻闲而放任女儿们做出任何不得体的行为。
基蒂用餐的姿态和表情并没有受到这个消息太多冲击,她只是笑了一笑,脸上的红晕使她显得健康又有活力,她沉静了片刻,等曼丽发泄完了不能在舞会上弹钢琴的不满后,就朝着父亲那里看了一眼,说:
“谢谢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