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保忠告诉我,他当年干起“鸡蛋换皮蛋”的买卖,完全是出于生活所迫。他高保忠1964年就进的厂,可以算中国最早的一批乡镇企业工人了。那时进乡镇办的厂与当农民没啥两样,都是拿工分吃饭。因为油水太少,所以高保忠就利用上下班时间干起了当地乡村最简单也总有些保障的小生意--鸡蛋换皮蛋。这活用不着多少技术,3岁的小孩也能在10分钟内学得会。一个鸡蛋换一个皮蛋别人是一分五,他高保忠只收一分钱。生意虽说小了一点,但每天还总能比厂里别的职工口袋里多出几角活泛钱。这个过程虽然高保忠也没有发什么大财,但他却从“鸡蛋换皮蛋”这简单的经营操作中,获得了一份极为可贵的收获。即物与物之间的交换,既可以获得财富和精神上两种满足,还可能改变一个人一辈子的命运。打这以后的高保忠可就在工作之余,完全把自己置身于这种“物与物之间交换”的快感之中。有一次厂里因需处理一批积压纺织成品,派高保忠到武汉跑跑,结果还真给跑成了,厂里积压的那些货全给卖掉了,为此高保忠还受到领导的一番表扬。此次武汉之行使高保忠对“物与物之间交换”的认识有了一个质的飞跃,那就是干10年100年的“鸡蛋换皮蛋”,可能不如一次像他武汉之行所做的事。“哇,物与物之间的交换简直像一个魔方,那里面巨大而又无边无际,神奇而又多彩……”此时的高保忠连做梦都在瞅机会玩它一次,不,应该是10次、百次、千次的像武汉之行那类大的“物与物之间交换”的买卖。机会终于来了。1985年8月,高保忠听说常熟城内的汽车站旁边建了个允许私人做买卖的市场,二话没说,他让自己的妻子和妻弟进了市场。当时反正占摊位不要钱,他高保忠让妻子一下占了4个位置。精明的高保忠就到这个时候他都没辞掉工厂的那份工作,他当时的理论是:“一工一农,一世不空”。但到了这年年底,高保忠再也呆不住了。妻子在常熟商场里一天下来的生意,要比他工厂一年干的还要多几倍!高保忠一拍大腿,对妻子说:机会到了,该放开手干了。这回他彻底跟工厂再见了,连那个背了十几年的“鸡蛋换皮蛋”的木架架也一起扔了。好哇,进常熟服装市场后的高保忠简直不相信这世上“物与物之间交换”一旦进了市场后就像发了疯似的出现奇迹。过去他连想都不敢想的钱一天天成倍地涌进自己口袋。他发现,他的摊上放什么就能卖什么,放多少就能卖掉多少。后来生意越来越好,大量的批发业务需要做,他干脆把摊位转手卖掉了,一下赚进50多万元。资本大了后,高保忠就开始自己办厂,直接生产服装,又直接销售服装,这种把原料成品加工与市场销售连成一体所产生的效益,又比单一批发销售要大出好几倍。到这时的高保忠已是个名副其实的大老板了,但大老板也有大老板的苦处,那就是他每次按市场上好销的产品走,总感到很被动,弄不好就可能亏在里面。这就促使他独立搞新产品的研究。可这也出现许多麻烦,你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搞出个新产品,刚投到市场没出几天别人就铺天盖地地抢了你的生意。如此过程,逼得高保忠不得不开始研究起“秘密武器”来……
“进入规模生产和经营后,注意产品的保密性是市场经济中的一条取胜的必由之路,非走不可。”高保忠今天颇有经验地说。现在,这位“鸡蛋换皮蛋”出道的服装商,不仅拥有自己的多家工厂,而且还有自己的旅店、自己的车队,光在常熟城里他的私宅就有3处。
战例之七:黄允岳搞批发,带出浙江千员将--没想到在常熟能见到闻名江苏常熟的“中国服装城”和浙江义乌的“中国小商品市场”的“批发大王”黄允岳先生。
黄允岳告诉我,目前在常熟服装市场上做生意的老板中,浙江人占绝对多数,约占总人数的50%以上,而本地的常熟老板只占30%左右,其他外乡人约及20%。浙江人会做生意闻名全国,哪里有市场哪里就有浙江人,这几乎是一条不变的真理。
他黄允岳,是一位地道的农民,但又同时是一位精明的经营大师。对我的采访,他极为坦诚地端出了他在江浙两大市场发迹的过程。
“我在部队当了6年兵,1975年回乡进乡办企业。后来厂里生产不好便出来学温州人卖补鞋机。一台补鞋机成本50元,背到长春每台卖到150元。我们一次背五六台,除去路途花费还能赚100多元,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这钱可就不算少了。我们义乌比不上常熟那么自古富有,义乌是山区,过去穷得很。可地穷咱义乌的人志不穷,在咱老家传统的‘敲糖换鸡毛’买卖,就像常熟这儿的‘鸡蛋换皮蛋’一样自古时兴。‘文革’结束后,我们那儿就有了做起小买卖的小自由市场。我家就在那小市场的旁边,便开始学着人家的样提着篮子贩卖一些小百货。可义乌地盘小又穷得掘地三尺也未必见着点油水,于是我带着乡亲跑到上海。起初大伙连家门都不敢离开,我当过兵,大小见过些世面。在上海我们到百货店批发,可人家不批我们,那时我们是私有,人家国营商店当然不敢同我们做直接批发卖买。后来有师傅问你们义乌有没有什么土特产?上海人爱土特产就像我们义乌人爱吃‘敲敲糖’一样。我赶紧说有,我们那儿鸡蛋特多。上海师傅说好啊,你弄点鸡蛋来我就批你些小百货。我说行。他眼睛一眯,又笑笑说你那鸡蛋多少钱一斤呀?我一猜他啥意思,便赶忙说一分一个。那师傅一听眼珠都快瞪出来了,说便宜呀!我心想当然便宜唠,三分钱一个我说成一分钱一个还能不便宜吗?其实在上海当时你三分钱一个鸡蛋卖给他也已经是很实惠了。为了打开生意门,我知道必须有所亏方能有所赚。跟上海人的批发生意就这样做开的。我们把低于上海市面价的上海货拿回家再批发出去,专吃这中间的差价。后来我发现上海的货大多数又不是上海出的,无论是服装还是小百货,很多是苏南的一些厂家产的。这就引发了我一个思路:何不到出产的厂家去批发?那儿肯定更便宜。于是我瞅准在咱义乌生意看好的纽扣,并寻找到了它的产地常州市。到常州后我才发现自己简直像掉进了钱坑里。一进常州纽扣厂,当我说明来意时厂长像见了救星似的搂着我,说你要多少货我就给你多少。原来他的厂里正积压了几百吨纽扣发大愁呢!看厂长这么高兴,我心里也有了底。于是便同他讲起价了,他原来的出厂价是四块钱一斤,我说你得三块钱一斤卖我。三块一斤太低了吧,看他有些心疼,我说那就三块二一斤。厂长咬咬牙,一挥手,说就三块二一斤,但你得全拿走。我心里高兴得就差没叫出来,说行,我保证半月之内把货全部拿走。当下我向他们付了2000元,背回了50斤纽扣。太重,只能背那么多。一路上我想:常州有那么多纽扣,我一个人干不知来回这样要背到何年何月?不行,得让队里人一起出来像我一样背。回义乌后,我跟队上的乡亲们一说,瞧他们竟个个摇头。我问为啥有钱不想挣?他们冲我说,没本钱,所以没法跟你到常州去。我说要不了多少本钱,每人有300元就可以了。这他们才跟我一起上了常州。就这样,我带着—个开始是十几人后来是几十人的‘纽扣运输队伍’,每3天一次地往返于常州与义乌之间……义乌后来形成的‘纽扣市场’就是靠我们这些人‘背’出来的。”
“1985年,我在继续“背”纽扣过程中得知常熟搞了个服装市场,而且在很短时间内就火了起来。与义乌相比,我觉得常熟的优势要大多了,虽然常熟也没有铁路,但它与上海、无锡、苏州都十分近,陆路水路又都很方便,且此处本是富庶之地,一定比我们浙江的义乌、温州市场有前途得多。事实后来证明了我当时的判断,常熟市场确实潜力非同一般。刚来时这儿连摊位基本都是不要租金的,我出5角要了个摊位,结果生意好极了,我赶快又租了几个摊位。还是搞小百货,把常熟这儿的东西批回到义乌,其利润大大高于过去我在上海、常州做生意。因为常熟这儿交通方便,货色好,又是一般产品的产地。像服装一类的东西,上海市场上的多数产品基本上常熟一带都有生产厂家。相比之下,这儿的价格肯定便宜多了。咱做生意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看哪儿能赚钱能多赚钱就往哪儿跑。常熟的市场占价格的优势,货的质量也过硬,而且这儿的人文风气好,天生是块做大生意的好地方。到常熟三下两下就发了,我家乡的浙江老板们便急红了眼,说啥也要跟着我过来,这不没几年,常熟市场上都快让我们浙江人挤翻了。现今随我而来到常熟搞服装生意的就有五六千老板,他们有不少人比我会做生意,最多的一年在这儿就赚千把万元。你说吓死人?那当然,在常熟服装市场上赚钱赚得吓死人的可不是一两个。”
“你不知道?上海人才真厉害呢!你可以去采访他们……”浙江“批发大王”结束采访时对我说。
战例之八:上海人插足:一掷千万元--浙江老板慨叹自己无法与上海人相比,大概也基于此。
在常熟服装市场上的商战中,应该说上海人是最早参与的一批外地老板了。他们精明、会做生意是出了名的。80年代中后期也就是常熟服装城形成的前几年间,上海人在常熟市场上所有从商老板中占30%之多。但后来上海出现了股市,许多人回上海玩股票去了。可是这两三年中,常熟服装城里又回来了一大批上海老板,问其原因是:股市没多少赚头,弄不好老本都得亏进去。常熟服装生意可不一样,这儿是稳赚,好时也能像玩股票,几天内大发一场。但它绝不会出现像股市那样一夜间倾家荡产的风险,差到家也最多是少赚了些。上海人从“血”的教训中重新认识了常熟市场。而有时我们为什么说聪明的上海人精明有余却高明不够也基于此理:在家门口的股票疯似的吸引那些梦想一夜之间就能当百万富翁的上海人打道回府时,浙江等地的老板们便要过上海人丢下的摊位,稳稳当当地照干他们认为赚钱不薄的原行当。结果浙江等地继续留在常熟市场上的人们在上海人去玩股票的几年里大发常熟服装财。
归结起来,你说浙江等地方的人厉害还是上海人厉害呢?结论不要下得太早,因为转过弯来的上海人这次回常熟杀回马枪来势之猛,实在让浙江等地的老板们有点招架不住:
--某上海老板,1994年一出手近200万元租下服装城内的“华盛市场”、“招商场”等黄金地段若干门市,又在春秋两季连续推出新款女套装,当年一下从常熟市场上“卷”走1000余万利润。
--某上海老板1994年底携全家4口,分兵三路,买断常熟3家纺织企业的全部产品,然后在常熟、上海两地同时开辟战场,结果又创年利润1000余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