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89年到1996年的那8年里,真的像‘八年抗战’,那段时间是我们哥俩最辛苦的年份。”在气派非凡的会客厅里,已是总经理的弟弟陈溪东颇有感慨地道:“当时我们的年产在二三十万件左右。这个规模是属于既不能形成自己的独立产品,又缺乏市场价格竞争优势的阶段,唯一能跟人家拼的就是靠销售上的灵活性。可这不是件容易的事。那时我哥俩分工,他跑西安我跑沈阳,这一西一北大半个中国,你只要能说得出的地名,没有我们哥俩没去过的。有些当地人都不是特别清楚的,我哥俩都涉足过。那几年你知道我们的生意是咋做的?嘿,现在想起来真觉得蛮有点意思。那其实不叫做生意,是认门呐!因为我们是小厂,没人认识我们,更不认我们的货,所以每次只能去认人家的门。但就是这几年,我们认门认出了门道。觉得在中国做生意太有潜力了,那就是我们广大的中西部和东北部地区。那儿的特点便是代表了中国百姓的基本水平,而生产销售适合这些地方的对路产品,也正是摸准了中国市场的门道。1996年,经过‘八年抗战’的锻炼后,我们哥俩决定像模像样的办个衬衫大企业,于是一投资便出手3000多万元。当时仅买地皮一项就花了1000多万,因此有人猜测我们是不是炒房地产,等到我们的现代化厂房拔地而起,全套从日本进口的设备开始飞转时,大陈镇的父老乡亲们惊诧不已,说这才像做大生意嘛!”陈溪东一边领我参观他的现代化成衣流水线,一边不无神采飞扬地讲述他与哥哥俩人当年决策的英明:“你都看到了吧,这么大摊子,开始不少人说这哥俩,抽的洋烟穿的名牌,全都是贷的款,有他们哭的日子。可仅仅3年时间,我们依靠自己的技术优势和规模优势,一下占据了中国衬衫业的制高点。同时又由于‘能达利’的名牌优势,使得企业像乘了火箭一样的发展速度。如今年产值已达1个多亿,利润超千万元,光‘能达利’名牌的无形资产就值1.6亿元……”
陈氏兄弟是自己亲口告诉我有多少财产的“亿万富翁”。按照目前“能达利”在中国衬衫行业中所占的市场份额以及名牌效应,他陈氏哥俩就是躺着也有挡不住滚滚而来的钞票。只有初中文化的陈溪东听了我的话,露出了一副只有农民儿子才有的憨厚的微笑,他说:“多少钱对我哥俩好像现在已经不是很重要了,你可能不相信,我们的父母亲还都住在乡下,我们还种些地,虽然他们可以从儿子这儿拿走用不完的钱,但他们依旧愿意保留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哥俩则有另一种人生追求。我们更多想的是如何进一步开拓市场,占领市场,让中国的男士们都能穿上我们的‘能达利’,有朝一日也要让老外们都穿一穿中国的‘能达利’而不是‘皮尔·卡丹’。”
我完全相信陈溪东的话,因为义乌人用了十多年时间建立起了一个亚洲最大的小商品市场,“能达利”在中国衬衫行业称雄一方的时间更短,仅五六年。“皮尔·卡丹”老了,而陈氏兄弟才三四十岁,你认为谁赢呢?当然是我们的义乌人,我们的“能达利”!在走出厂区时,陈溪东特别邀我到他工厂前的公园坐一坐。我举目四眺,在观赏花丛锦簇、小桥流水、青岭飞鹤之后,不免有些自卑起来:什么时候我在京城的家门前也能看到如此一方仙境,那该是何种人生?
“光这儿的地皮我们就花了500万元。但为了让大陈镇的父老乡亲也能像城里人一样在公园里享享福,我们非常乐意做这件事……”陈溪东的话,让我感到大陈农民的胸膛里有股岩浆般的滚烫!(从报纸上获悉:陈氏兄弟现在更了不得。他们不仅在新加坡有了“中国时装”上市公司,最近还投资两亿元参与筹建“钱塘航天有限公司”,成为民营航空公司老板)
我以为不接触孙荣福这样的人,就不可能真正了解义乌市场的起源与变化的深刻性,也当然就说不上真正了解义乌人的精神世界了。
他把他的家安在义乌市郊的一个山头上。从义乌繁华的市区来到孙荣福的“领地”,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那篱笆还在,那菜地还在,那足前脚后的鸡鸭狗猫更是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地欢势着……孙荣福的“领地”是整个山头加上一直往下延展的山坡,总共有100多亩面积。这儿有他一新一旧的两个家址。旧的是典型的江浙农舍,新的则是我所见到的个人住宅中最豪华和气派的一栋西洋式楼房--即使是某些京城的高级领导或者高级别墅也远不如孙府新宅。孙荣福让我领略了什么叫富,然而这不是主要的,孙荣福让我领略更多的是义乌人所具有的崇高追求和品质。
老孙到底有多少钱?我没有问他,这是个很不礼貌的问题。但我知道,义乌市区内目前唯一的一个稠州公园是他孙荣福个人捐建的。这事发生在10年前,当时义乌的市场还处在一般水平,义乌人还仅在脱贫过程和刚向小康迈进时,孙荣福一下投资几百万元,用了两年心血,将义乌历史上唯一的一个公园建了起来。1988年,开张一年的公园就有了几十万元的收入,不用说,从投资回报的角度看,好多人都说老孙这家伙又瞅得比别人准,是着实的“冷门生意”。但就在这时,人们正准备看着孙荣福在第二年抱“金娃娃”时,他老孙竟上书给市府,说要无偿将公园献给市里。当时,几十万义乌人全都被震住了:他孙荣福简直太了不起了!
孙荣福确实了不起,这并不在于他有钱,而重要的他是个会经营且骨头很硬的汉子。在常人眼里,老孙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然而只有走进他的心灵,你才会明白这位硬汉的脸上为什么很少有笑脸。也许在今天那些众多的义乌“富翁”身上每个人都有一部不平凡的传奇故事,可似乎谁也难比孙荣福,因为他曾经饱受的辛酸与折磨已经浸入他的骨气之中。我了解孙荣福的一些情况最先还是从老书记谢高华那儿得到的。“老孙在‘文革’期间曾担任过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后来就是因为带领农民外出打工,结果被定为‘黑包工头’而开除了党籍。”谢高华说,“我于1982年到任不久,有一天孙荣福给我写了个条子,提出要承包凤凰山--那是个集体所有的果木场,连年亏损。凤凰山名字好听,其实只是个荒山头而已,共有120亩地。孙荣福提出承包的条件有三:一是承包期为5年;二是每年上缴大队两万元;三是原果木场的10个人的工资由他负责。此事在当时尚没有先例,问题就在于他是个被开除党籍的人。可我觉得老孙自己拍胸脯承包一个连年亏损的集体企业,并能给10个人开工资,这事利国利民,给一个‘犯错误’的人也算是个出路吧。我就在他的条子上批了‘同意’两字,又写道:‘5年承包期太短,可以承包30年。’这件事我是顶着风险办的,后来果真传来很多风言风语。”
孙荣福家共5口人,除孙与老伴俩人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现在大儿子结婚了,但作为家庭公司的“义乌永强养殖有限公司”,只有本家5个人的股份。孙荣福一家过得非常和睦,老孙现在是这个亿万家产的公司董事长;大儿子是总经理;老二是女儿,当会计;老三小儿子跑外勤;孙夫人是出纳。很有趣,5个人看起来职务有别,但较起真来谁都不比谁权力小,不信你老孙头不是董事长吗?你不职务最大吗?可你决策要有错,在家做饭炒菜的孙夫人就有治你的办法--她不给你支付一分钱,看你董事长到哪儿牛去!
“我们家实行民主议政,集体决策,分工明确,各负其责。”老孙对家族企业的“内幕”进行了首次公开透露。他说:“前年我就想投资养殖娃娃鱼,但方案拿到股东会议上就没有通过,只有我1票是赞成的,他们4票反对。我没辙,大家认为养殖娃娃鱼投资大,风险更大,特别是中国市场到底能不能使娃娃鱼成为气候,这还有待考察。我虽然个人认为中国的娃娃鱼市场必定前景可观,但既然股东会议不同意,我只能服从。又过了两年后的今年,当我再一次把开发养殖娃娃鱼的事提出来后,经过一段时间大家各方调查论证,最后全体举手,于是我们才决定拿出1300万元的投资来……”
孙荣福的家庭公司,让我看到了中国现代私营经济趋向成熟的喜人景象。
像孙荣福那样成功的家庭与私营企业在义乌不是少数。从孙荣福那居高临下的凤凰山下来,我看到了义乌市的另一个令人拍手叫绝的地方,那就是义乌农民们自己建设起来的一个个现代化的大型农庄。
义乌地处浙江中部,是个平原与丘陵兼有的地区,还有一部分山区,它具有中国农业县市十分典型的自然条件。在看到已经具备都市风采的义乌城区和如大陈镇、廿三里那样初具现代化规模的乡镇,我曾设想了一种对未来中国农村发展的担忧:以后农村都成了城市,那么那些自然条件差的山区或丘陵地区的农民怎样实现现代化呢?或者说,义乌市这样一个城市建设随着市场的超乎想象的发育,会不会本地自身之间出现严重的贫富差异?假若我们即将到来的21世纪里,许多过去是种地的农民,后来因为办企业或经商而走进了城市,或者有的完全是因为我们的城镇发展而一夜之间由农民变成了市民。那时土地谁来种?种田的人能不能生存?怎样使我们的土地上依然有生生不息的儿女?
与义乌市现任领导见面时,已经不是我所想获得的那种表面文章了。然而题目出给这些年轻的市领导时,想不到的是他们竟然胸有成竹地解答了我的疑虑与担忧。他们告诉我,在他们这一任目前集中最多精力的就是在今后的5年内,更好地解放思想,理清思路,并切合本地实际,坚定不移地实施“兴商建市”的发展战略,依托已经形成的专业市场优势,把义乌市建成一个具有相当现代化水准的中等城市。具体而言,便是要在进一步加快义乌市区建设进程的同时,重点加快苏溪、廿三里、佛堂和上溪4个卫星镇的建设。“那时,我们的义乌城区由于4个卫星镇的介入与并合,将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化中等城市。全市乡村行政区将向卫星镇集拢,而卫星镇与卫星镇之间,卫星镇与中心城区之间实行轻捷快道相联接,整个义乌乡乡村村,围绕中心城区组成一个相互映辉、相互作用的网状构筑,从而形成合力互动的巨大发展态势。那样我们传统意义上所担心的城乡差别便将真正消除,农民与市民之间不分彼此……”赵金勇书记跟我说这番话,是在他办公室一边挥毫时未加思索的坦言。我当时听后内心有种强烈的震动--这来自我想象之外的那种震动。我觉得在一个地方能看到某种繁荣的景象并不太费劲,费劲的是我们常常听不到当地的决策者们高屋建瓴的思想。
义乌决策者那充满时代色彩和无限激情的高屋建瓴思路,改变了我原先想进入世外桃源式的农民庄园,不得不回首折身,领先进入义乌领导者为我展示的他们的那个未来世界。而这不由得使我联想起1997年的那个冬季。在那个冬季里,我用近一个月的时间走遍了美国东部的几座重要城市,那里有记录当今世界最强大国家发展的历史轨迹。我因此到了美国本土民族与英国茶商浴血抗斗的波士顿,也因此到了华盛顿签署《独立宣言》的费城,后来是在白宫前的独立广场上我走进了林肯纪念堂,最后才久留于纽约。面对世界最强大的国家,我努力寻觅着一个答案:到底是什么使一个仅有两三百年历史的民族,能在短时间内发展得如此迅猛?靠的东西很多,有外在的,更有内在的。但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每一段美利坚的强国历程,都总是有一位用中国人说的话叫作“明君”。我们熟悉华盛顿,熟悉林肯,但遗憾的是我始终没能搞清楚是谁缔造了纽约的曼哈顿岛。当我站在“帝国大厦”俯视森林一般的楼宇和楼宇之间那涌动的车流人流,我唯一特别想知道的是谁缔造了这个世界之最的商都?我当然知道商业的力量可以推动城市建设的发展,我当然也知道市场可以营造繁华氛围,然而我想寻求那个缔造了这座世界商都的领导者与开拓者,但我没能做到。可这并不意味着锁断我进一步思考:中国的建设与历史进程难道不是因为一朝“明君”一朝繁荣吗?
义乌人应该感到庆幸,他们在每一个重要的历史阶段都相应获得了这种可能。改革开放20年,义乌市场18年,从谢高华那一任算起,义乌的领导已经换过数任,百姓们心里清楚,哪个时期发展最快,便必定有一位人民拥戴的好领路人。今天义乌在跨世纪的重要时期,又恰值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向誉满神州的现代化中等城市迈进的阶段,今天的义乌人民自然把眼睛投向了他们今天的领路人。
显而易见,像义乌这样一个社会实力和人民生活已经发展到相当水平的地区,如何顺时应势,把握工作的主动权,将区域经济和社会发展提高到一个新的高度,这是摆在现任班子面前最重要的课题。在挑战面前,班子的头脑始终是清醒的,他们高擎“再创业、再发展、再提高”的旗帜,没有一天放松过肩上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