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句唱交代了很多信息，一是他们父女正在河中打渔，二是家境贫寒，三是自己已经年老体衰了。在《三人与水》的开场，同样是三个徒弟要去打鱼，不同的是他们竟然没有工具。与其说是打渔不如说徒手抓鱼，在京剧曲牌“万年欢”的伴奏下，三个人出场了。根据“万年欢”的快节奏，三个人开始了一段徒手捕鱼的舞蹈。秦冉和子鲁先是指使子徒跳进河里，如何“跳”？子徒先运用话剧写实的表演手法，面对虚拟的河水，先观察，让观众认同前面是一条河，然后挽起袖子和裤腿，先用脚试探一下河水的温度，有些凉，又随即缩了回去，一边搓着双手一边再观察。然后，心一横，用了一个“扑虎”，一下子跳到了河里。虽然这是一个看似非常小的动作过程，在排练中却并不省事。因为在《礼仪之道》中，子徒也曾跳到河里面救人。前面的河水用了一条蓝绸子，由两边演员拉扯着代表河水，也给河与堤岸划出了分界线。当时，子徒用的技巧是“虎跳”，因为“虎跳”更容易从绸子的外面也就是岸上翻到绸子里面也就是河里。而在《三人与水》里，没有绸子作为河水的分割线，好处是这样使表演区域更加灵活，难点就是要让观众分清哪里是河哪里是岸。在徒手抓了半天无果后，聪明的秦冉指出这样子抓鱼是不行的，必须要用工具。随即的亮点就是“做渔网”。这里面我与导演共同想到可以借鉴京剧《拾玉镯》的绣手绢捻线和《桃花村》中的纳鞋底。秦冉首先找来一个圈，然后开始捻线，最后在锣鼓经“水底鱼”的伴奏中完成织网的动作。
另外一个难度就是卡通元素的融入，这段模仿三个和尚挑水喝的戏，运用了大量的卡通元素，包括身段设计和音乐等等。其中还运用了很多哑剧的表演，没有台词，单纯靠肢体表演展示两个人如何抬水。秦冉是女孩子，觉得自己跟子徒两人抬水，自己个子矮水桶就会往自己这边跑，担子会越来越沉。她就示意让子徒矮一些，不然很不公平。于是子徒一矮再矮，最后蹲成“矮子步”，走了不久他就发现担子总会往自己这边溜，于是他想出一个主意，在扁担上划了一个刻度，把水桶不偏不倚的担在刻度上，终于抬来了宝贵的一桶水。
《孔门弟子》系列剧的演出与西戏中演剧目有一定的相似性，但也独具特色。因为它以最能代表传统中华文化的孔子思想为核心内容，剧本结构上全面恢复了现在的戏曲新戏中甚为罕见的“折子戏”的格局，只有二三十分钟长，可以成为向海外传播中国文化的“孔子学院”的极佳教材；在表演形式上，这个系列剧比西戏中演剧目更加灵活，所以不仅可以在专业舞台上表演，同时也是对外教学交流的好项目。因此保加利亚国家戏剧电影学院和美国的剑桥公学学生都只在上了上海戏剧学院京剧老师几周的课以后就可以演出《孔门弟子》的一出戏了。
《孔门弟子》项目的实践可以通过三方面得到体现：一、由戏曲院校的老师或者戏曲院团的演员担纲主演，可以组织三至四个折子戏在正规剧场进行高水平演出；也可通过教育部门对“高雅艺术进校园”的支持进入大中小学做示范性巡演，既普及国粹艺术，又实现其教育意义。2011年9月和10月，由著名老生演员，上海戏剧学院戏曲学院副院长王立军主演的孔子，就亮相在上海和厦门的国际戏剧节以及美国的舞台上。同台演出的还有国家一级演员朱玉峰、赵群、青年教师秦浩等等，他们共同演出了《比武有方》、《三人与水》和《巧治贪官》。在这个高水平的版本中，作曲齐欢还特地为“角儿”们增加了很多段优美动听的唱腔。特别是孔子的唱段，让观众耳目一新。
二是作为戏曲表导演学生学习创作的探索剧目。由于《孔门弟子》是系列剧，其中除了孔子及其思想有历史可查外，其他人物和故事都是虚构的。这就特别有利于鼓励专业学生的创新学习。目前已经成功上演的系列剧一共有八个，分别是《孔子收徒》、《礼仪之道》、《三人与水》、《比武有方》、《巧治贪官》、《巧治庸医》、《永春酒》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其中大部分的剧本创作都是由上海戏剧学院社会表演学专业的硕士和博士生完成的。另外《欲济无舟》等数个剧本也在做最后的修改，不久也将亮相舞台。最初的表演探索是由戏曲导演专业的学生完成的，如10级戏曲导演专业肖遥饰演子徒、10级戏曲导演专业王易逍饰演的子鲁，孔子也经历过多人的实践。比如上戏戏曲09级戏曲导演专业学生戴思旭、上戏青年教师于翔、上海京剧院演员傅希如等。打击乐是音乐系戏曲器乐专业学生詹浩翔等等。《孔门弟子》的排练给了这些正在学习戏曲创作的学生一个探索和实践的平台，以后可以更广泛地推广到课堂教学中，让更多的学生能够参与其中。曾经扮演孔子的09戏导学生戴思旭跟我说：“这样的机会对于学习戏曲导演的学生非常难得，特别是在上大学期间，能够把课堂上学习的理论知识带到舞台上，让观众检验自己的学习成果，比死背硬道理来得更加实际受用”。我当时作为人类表演学的博士生，有幸参加《孔门弟子》的排练也深感受益匪浅。特别是《三人与水》，这个题材很特别，因为是借鉴了卡通动画片《三个和尚》的寓言故事而创作的，所以里面有很多卡通式的幽默。如何把动画片中卡通的部分保留并融入京剧之中，是排练中最令人兴奋的挑战———也常常是最令我们头疼的一件事。《三人与水》讲述了三弟子为无法分享一样东西头疼不已，孔子让他们做个类似“三人与水”的游戏，然后要他们解释这个寓言的意思。三人各执一词，都认为自己说的最有道理。最后是智慧的孔子为学生解答了争辩不修的问题：“有了三个人，有师有生，分出等级，就要有人制定规则，也就是大家都要遵守的礼，有了礼数就不会落到大家都没水喝了。但规则未必要由老师来定，三人行必有我师，说的就是你们三人中也可能有人在某一方面做我的老师呀。”①特别有趣的是，在各国演出的过程中，也常听到一种意见，认为最好不要让每个短剧都由孔子来下结论，那样会显得过于说教。于是编剧就在孔子还没说完他的结论时，让顽皮的子徒插嘴说：“但规则未必都要由老师来定吧？您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说的不就是我们三人中也可能有人在某一方面成为您的老师吗？”就在子鲁和秦冉责怪他口无遮拦的时候，孔子赞许地说：“然也，后生可畏！”曾经有人问，中国古代的学生会向老师提这样“挑战权威”的问题吗？这是不是太像美国风格的学生了？而事实上这个改动首先是剧组在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演出后，听到关于“有点说教”的意见以后想到的，那里的学生对这个新结尾的设想表示欢迎。这说明在文化交流日益频繁的今天，世界各国的学生已经有了很多的共同点，《孔门弟子》完全可以采用开放式的结局，更好地展示孔子大教育家的风范，同时也鼓励学生不断参与和探索。
① 《孔门弟子———三人与水》剧本，尚未发表。
三是作为外国学生的教学剧目。保加利亚国家戏剧电影学院、美国剑桥公学和上海戏剧学院的学生分别排演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永春酒》、《三人与水》、《比武有方》，在国际剧协世界大会上联袂演出，很受欢迎。上海戏剧学院每年都有外国留学生来学习戏曲，近年来学习的内容已开始从全部摹仿戏曲老戏转为用戏曲的程式化动作来演绎新编故事，2009年我到上戏读博士之初，就接到了外办给美国纽约大学留学生的教学任务。远道而来的外国留学生对于中国的戏曲艺术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在此之前，对于留学生的戏曲教学计划都是先教基本功，最后呈现戏曲剧目片段。但这次有了创新性的突破，就是最后的片段汇报是让他们用学过的戏曲动作表现西方故事。有《奥赛罗》片段、《仲夏夜之梦》片段等。PAUL是纽约大学戏剧表演专业的非裔美国学生，他最后用花脸行当塑造的奥赛罗深深打动了观众，他虽然用英文说着奥赛罗自杀之前的台词，但手中却拿着戏曲舞台上用的宝剑，时而“弓箭步”时而“山膀”“剑指”，眼睛却闪着泪花。学期结束后，他在学习总结中写道：“这样的表演给了我意外的收获。在学习之初，觉得这些程式化的动作和语言韵律实在离剧情和人物相差太远，根本无法想象会融合。但最后汇报的结果是出乎意料的，自己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下来。”2011年初我在纽约又碰到他，他还非常激动的跟我说在中国学到的戏曲表演技巧，为他回国后的学习也带来了很大帮助。这样的结合和教育非常好。
如此看来《孔门弟子》系列剧，也可以成为他们的很好教材，还可以通过他们推广到世界各国。现在我国政府已在世界各地开设了300多所“孔子学院”，上戏用《孔门弟子》系列剧为留学生授课的方法可以用于孔子学院的常设课程，既能够通过排演课本剧来学习汉语，又便于传授孔子思想和戏曲文化。其内容寓教于乐，授课方式灵活多变，将成为中国文化走出去的极佳手段———连接古代形式、思想和现代人之间的桥梁。
§§§第二节 古装新戏的经典：《曹操与杨修》
《孔门弟子》是上海戏剧学院为推广教育戏剧和进行国际交流而策划创作的戏曲系列剧，应该算还是有点另类的实验项目。那么在当今中国戏曲界的正规院团里，有没有这类富有现代性的古装新戏呢？在当代剧作家的作品中，盛和煜在湘剧《山鬼》（1985年首演）里创造出来的屈原极富现代精神，王仁杰写的梨园戏《董生与李氏》（2003年首演），其实是给他看到的一部当代小说里的人物穿上了古装———这样做与当代社会拉开距离，既可以避免引起观众看戏时“对号入座”来找麻烦，又可以充分发挥古典戏曲形式的多种审美手段。最近，演出了《心比天高》和《海上夫人》的杭州越剧院推出了一批新编古装戏，也让我们进一步看到了希望。其中最突出的是包朝赞编剧的《梨花情》，这个剧和传统的才子佳人戏很不一样。传统戏一般只有一对才子佳人———《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和柳梦梅，《墙头马上》里的裴少俊和李千金；就是有“第三者”的也一定极不靠谱———《西厢记》里的孙飞虎，《梁山伯与祝英台》里的马文才，都丝毫引不起主人公情感的波澜，形不成真正的三角关系。但《梨花情》里却同时出现了两对青春靓丽的青年男女，而且存在交叉关系，这就复杂得多也有戏得多———这个人物结构和越剧《心比天高》不谋而合。四个男女都面临择偶的困境———是物质生存不可或缺的金钱重要，还是精神沟通少不了的人品更重要？他们遇到的是今天的年轻观众都会觉得似曾相识的各种两难情境。《梨花情》塑造了一个老戏中罕见的与人为善的商人角色，既贴近了当今市场经济的现实，又为相对单调的戏曲舞台增添了一个大放异彩的艺术形象。
这些例子都说明，我们也完全可以用古装的戏曲来反映现代人的生存状态和哲学思考，而在所有这类剧目中，成就最为令人瞩目的无疑是上海京剧院1988年就推出的由陈亚先编剧、马科总导演、尚长荣主演的《曹操与杨修》。
网上有这样一条无名氏的评论：
印象中，自从国家大剧院落成，每年上海京剧院都会在1月份来北京演一场《曹操与杨修》，只演一场，一不小心就会错过。不过，看了现场之后就能理解他们何以如此“吝啬”：这样触及灵魂的戏，对于必须将角色附体的演员来说，实在是太“伤气”了。对观众是一场盛宴，对演员则是享受与痛苦杂陈的体验吧？……
第一次看《曹操与杨修》是在电视上，当即惊为天人。大开大阖又细致入微的人物刻画、潜台词丰富火石铿锵的海量对白……从没有想到传统戏剧也可以将人性挖掘得如此之深之锐，如此的莎士比亚，荡气回肠痛快淋漓。①
①http：／／gaokao.zxxk.com／Article／64114.html
这位评论者估计是戏曲圈外人———他写的演出信息并不准确，但他凭着直觉就品出了《曹操与杨修》一剧中的“莎味”，看出了该剧对人性挖掘之深，应该说是很有眼力的。本文前面讨论过戏曲和莎士比亚的正式结合，但马永安是放下了一切他曾经演过的京剧老戏的角色，专心致志来演奥赛罗的；而尚长荣演的并不是任何莎士比亚的角色，而是那个在中国家喻户晓的反面角色———曹操！曹操怎么会有莎士比亚的味道呢？比该剧早一年在上海推出的昆剧《血手记》还是由编剧高手郑拾风先生直接改编自莎士比亚的《麦克白》，也有评论家提出了可能会“失去莎味”的问题；《曹操与杨修》看起来和西方戏剧丝毫不沾边，怎么倒沾上了反映深刻人性的“莎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