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重要的,是拿着顿钻工具去给太守辛武贤交差。
自从关城处查出地道后,辛武贤就一直在组织人力沿着原先挖出地道的地方继续挖。但却没有太多收获,地道之间是隔开的,没有图纸很难找到通路。更重要的是,地道显然不会是在正街当道的地方,一定是在百姓的房屋下面。然而,官府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也不能轻易闯入民居去挖地道,这可着实急坏了这位太守。
顿钻工具立刻被士兵们拿到了城西北一处大片的民居,在主要巷口,开始了试钻的工作。卫乙等四个学子,自然成为监工——他们不用亲自动手进行繁琐的操作。
试钻的过程也不算太难,麻烦的是后续的解决方案。民居是成片存在的,街头巷口,都是百姓的房子。汉朝与民休息,自独尊儒术后更是施行仁政,太守辛武贤也是以清明著称,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官兵绝不会私闯民宅。这个时候,可没有强拆队啊。
百姓们虽然对士兵们拿着的工具很好奇,纷纷上前围观。可是,当听说官兵要挖开他们的家,百姓们哪里会同意。
“百姓怎么都不配合一下?”卫乙把自己的疑问向婉婵发起牢骚。
婉婵很有些无奈地解释道:“官府是官府,百姓是百姓。当官的都要听上官的命令,可百姓却未必一定要听。没有遇到切实的危险之前,自然都希望安居乐业啊。”
“那怎么办?这个事情又该完不成了?”
“芜儿主意多,要不去问问她?”
晚上回到宿舍,卫乙放松地将赵芜搂在怀里,躺到一张宽大的竹藤靠床上,脚下是田惜正在为他做足底按摩。自回学宫后,这已经成了卫乙每晚固定的生活套路。姬后山很有些看不过去,抱怨说大家都是公子,为什么自己没这好福气,把织梦气得一天没理他。
赵芜的一双明眸在迅速转动,她这头号谋士,显然是到了发挥特长的时候。她不能像婉婵那样具体帮卫乙执行任务,可这种与百姓打交道的事,她比婉婵在行。
“卫小乙,城西北是城防重地吗?”赵芜的眼中闪着亮光,她想到办法了。
卫乙却有些不解地点点头头。
赵芜笑道:“那就好办了。不如请辛太守带他的人马到这里来一场城防演练吧?”
“城防演练?”
“嗯,把那些什么投石车、攻城车都拉出来,在城西北把动静搞大一些,多打几发,就隔着城墙打。名义上是为了检查这个城防的死角是否牢固,实际上是吓吓百姓们。”
“吓百姓?”
“我听婵姊姊说,如果地底下有地洞,那么石头砸下去的时候就会振动起来。把石头往地上打,百姓们就会感觉到地面很明显的振动。到时候我们再派人去和百姓宣传,说如果匈奴人打过来,他们这里的地面会被匈奴人隔着城墙震塌,必须要夯实才行。你说,百姓这时候会同意开挖不?”
卫乙这才明白赵芜的鬼主意,以城防演练为借口,晓之以利害。他看着赵芜献完计后自鸣得意的表情,可爱之极,便忍不住又去亲了几下。
赵芜适时地发起嗲来,“卫小乙,芜儿有用么?”
卫乙奇道:“这话怎么说?”
赵芜微叹口气,嘟着嘴道:“你一回来就和婵姊姊粘在一起,芜儿都插不进去。田惜这小妮子,每天帮你宽衣捏脚,伺候好得不得了,我都感觉我快成一个没用的人了。”
卫乙忙道:“芜儿该打,又开始吃这无名醋了。”
赵芜一听到“吃醋”二字,越是蹬鼻子上脸,从靠椅上弹起来,唤田惜道:“水都冷了,快去给卫小乙换盆水。”
田惜被这没来由地唤,倒不生气,真端了脚盆出去。卫乙看着小女时忧时喜,也只好无奈地笑笑。
不过,要进行城防演练可没有想像中轻松。汉朝对军队控制极严,除了战时,平常时候要动用军队和武器,都是犯大忌讳的。所以当卫乙把自己的想法和辛武贤说了之后,辛武贤第一时间并没有同意。
还是楼烦人在关键时刻帮了忙。
正月十四,马上到闹元宵的日子了。自孝文帝定正月十五为元宵佳节,这个节日就成了整个大汉王朝祭奠太一大神的重要日子。然而,今年这一天北城墙上却突然全面戒备,城门立时被关闭,很多出城买贡品的百姓也没来得及回城,就被关在外面。众人紧张之下,不知所措,谣言便纷纷而起,说匈奴人准备再度举兵入侵,大家赶紧收拾细软跑路。这一回,朝廷已经没有飞将军李广可以仰仗,是打不过匈奴人的。
事实却并非如此。北城的紧张,只是发现了楼烦国一支越过长城来逡巡的军马。这种行为经常都有,并不稀奇,可这支人马的服饰显示,他们是楼烦国的贵族。贵族的人不可能涉险越过长城,除非他们有不寻常的动机。所以辛武贤令手下紧闭城门,不让其一窥端倪。
这个突发事件最终让辛武贤下定了决心。楼烦人的窥探很可能是军事行动的前兆,这事和城中的地道是否有关,谁也没有把握,但立即解决这个隐患刻不容缓。可他又不可能向朝廷报告一些没有根据的猜测,尤其是要对城中的民居动手,在这个非常时期若引发民变,他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只能听从卫乙的建议,八百里加急将城防演练的计划呈报到京师长安。朝廷的回复也很迅速:准。
上郡的战略意义过于重大,很多时候都要当地主官直接做决定。辛武贤在任这许多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让这座城池在危难中得以发展,所以小皇帝和霍光都信得过他,这一次的批复正是体现这点。于是,辛武贤和辛庆忌商议一定,就在第二天展开了一场以吓唬为目的的城防演习。
投石车、攻城车,整整打了一天,就在靠近西北民居一带打。地面被打出了一个大坑,其威力之大,可想而知。尽管事前已经发了告示,很多百姓还是被吓得不敢出门,就在家里捂着被子等。这却正中下怀,因为家里的振动比平地上还要大,坐着就能感觉到房屋不停地摇晃,房梁上的灰尘、屋顶的碎瓦也不时掉下来,让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演练过后,辛武贤又派人上街散发告示,说房子的摇晃跟地下有地洞有关。如果不及时处理,打起仗来首先被摧毁的,就是这些民居。躲在家里承受其苦的百姓,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当即就同意让官兵进去,开挖地下地道。
这一挖不要紧,才是真的让全城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地下地道直如一个地下蜂巢,几十个坑洞,中间隔着土墙。如果平常有哪一家人去挖,只道是一个储藏的秘室,不会引起注意。可一旦有军队打进来,很容易就能推开土墙,将坑洞全部连通,形成地下战壕。这秘密要真让匈奴人知道了,那上郡岂不立刻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辛武贤看到这一个个坑洞,紧拉着卫乙的手,一番老泪纵横地道:“我替全上郡的百姓谢谢你,年轻人,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学子,你一定能成为我大汉朝最杰出的人。”
辛武贤显然有些激动得过了头。地方官和太学毕竟是隶属不同的衙门,评论另一个衙门的人,这在官场是犯忌讳的。久在宦海沉浮的他,一般不会如此乱说。可辛武贤就这样说了,他分明是在为卫乙打抱不平。他很难理解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被田王孙发配到牧苑,又怎么会一个多月只得了一个乙科。所以,他要把这话让田王孙听见。
田王孙当时并不在场,可话是很容易传到他耳中的。尤其是辛武贤还破天荒地全城发告示,表彰卫乙等酸文署众学子的贡献。一时间,卫乙简直成了上郡的英雄,街头巷尾无不在说“燕然死神”的名字。若不是有这燕然死神在,城西北那些愚民就要害了全城百姓。
百姓就是这样,一旦发生涉及切身利益的事,很快就会开始族群分割。住城东南的,就要去嘲讽住城西北的。而事实上,若秘洞是在城东南发现,那里的百姓一样会阻止官兵进去。
辛武贤感谢卫乙,很重要的一点,是感谢他当机立断的作风。因为百姓一开始的反对,让事情变得很棘手,卫乙这死神祭出的招式,虽然古怪却很实用。在这战争之地,果决是非常重要的品质。
所以田王孙也无可奈何,他只能将这口气忍下来,同时还要一个一个迎接从朝廷和各地来的表彰。那种呕气的心情,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