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乙被司马天狐拉着一路飞跑。他的手滑腻温润,不像个男子,倒似少女一般,在他身边奔跑,就能闻见阵阵幽香。卫乙心中一动,再去看他的胸前,竟随着跑动的节奏,有些轻微的律动。卫乙暗暗一笑,心道:“原来司马兄是女扮男装啊,难怪刚才见她说话时,颇带些脂粉气。看她样貌,应该也是个美人儿哩。”
不过他也不肯说穿,只是随着司马天狐一路奔逃。又跑出了几里远,没有再听到追兵的声音,四个人这才停下脚来。
卫乙连忙拱手道:“刚才多谢司马兄相救,否则我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真没想到,本来是看个热闹的,却看出这么大的事,真是飞来横祸啊。”
司马天狐一边喘着气,一边还礼道:“卫兄救我一命,我刚才若不出手,岂非知恩不报的人。卫兄不必介怀,只是……”
卫乙见她似有难言之隐,忙问:“司马兄是担心他们会对我紧追不放?其实没什么,我们三个本都是流浪之人,大不了不去长安就是了。”
司马天狐连连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是因为含雷吐火。”
“含雷吐火?”卫乙有些茫然。他从秦朝重生,又从匈奴走过来,他虽然曾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匠,虽然在苏武那里学了很多现世的手艺,可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奇怪的东西。
“嗯,‘含雷吐火’是前淮南王刘安的手下方士在炼丹过程中偶尔发现的一种可以爆炸起火的丹药,记载在了他的《淮南万毕术》当中。这种丹药主要是由硝石、流黄等物混合制成,一经点燃就能发出闪耀的光芒,虽不能致人性命,但吓唬吓唬人还是可以用的。可惜的是,淮南王谋反被诛,他的著作也由孝武帝下令禁止,《万毕术》成了不传之秘,只在一些丹家方士之间私相流传。所以,这个含雷吐火也是我从黑市上买来、作为防身之用的。刚刚情急之下使出来,那些人一定会以此大做文章,说我们果真是有预谋的奸细,这才真的是百口难辩了。”
司马天狐说话时,眉头紧蹙,想来的确是心里着急,不知该如何是好。
卫乙又怎会想到,他此行不仅遇到了“含雷吐火”这样神奇的唬人玩意儿,同时牵扯出这么多麻烦,他只能回头向赵芜问计。
赵芜想了半天,方道:“我猜想,那个丁外人修了这样一个水渠,结果刚竣工就坍塌了,这肯定是奉事的商家偷工减料所致。丁外人担着责任,自然也怕自己的后台怪罪,这才临时想找个替罪羊。可是,那个姓焦的商人,他修就好好修,干吗非要那么容易就垮了?”
卫乙哪里知道答案,正犹豫着,司马天狐先回道:“我也觉得奇怪。听说这个焦姓商人,也算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经他手置办的工程并不算少,以前并未出过这样的纰漏,怎么这一回事情却这么严重?”
听完司马天狐的话,卫乙立时有了主意,“如果是这样,那或许真的是工程意外呢?工程上许多未知的意外都是完全有可能的。现在我们要想为自己开脱,就必须先调查出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溃堤的。你们觉得呢?”
赵芜却犯了难:“可是我们无权无势,要怎么去调查呢?”
司马天狐忽然拍手道:“卫兄说得没错呢,虽然我们不知道内幕,但一个工程的质量,却可以依据工程本身去判断。比如说,他们是否在所用的土石方上面做手脚,这个只要剖开水下的一些土层就能瞧出端倪来。卫兄,你们中间可有会潜水的?”
一说到潜水,卫乙自然犯了难。他此生是长在北海边,北海那水实在太凉,他可从没想过要下水游泳。倒是赵芜兴奋地道:“鹤姊姊是会水的好手,以前她还只几岁的时候,就能游过北海了哩。”
卫乙见她模样,调笑道:“那芜儿咋不会水,可对不起你的这个名儿呢。”赵芜瘪着嘴道:“这不是怪就怪我这名儿不好嘛,所以成天被鹤姊姊欺负,鹤不就专门吃鱼的呀。”拓拔鹤愕然道:“你这贱婢子,到底是你欺负我还是我欺负你呀,胡说八道。我虽然会水,潜水可不擅长。据说汉朝的很多船家,潜水下去半天都不起来,我可不行,一会子就受不了了。”
司马天狐道:“我听说海边有些采珠的船家,会做一种巫傩木面,只要将口鼻罩着,然后伸一根竹管到水面,就可以在水里坚持很长的时间。可这里也不是海边……”卫乙便问:“木面不就是罩在嘴巴上的吗?为什么要去海边,自己做一个不就行了?”司马天狐惊讶地睁大了眼问道:“我只知道大傩才会做这东西,难道卫兄也会?卫兄之才,真让人刮目相看啊。”卫乙半带逞能地道:“我不知道他们做的木面有什么不同,在我想来,我就按照鹤姊姊的脸庞大小,用木头削一个不就行了?然后将竹竿一截一截地接到水面上来。虽然可能没有大傩或船家们做的木面经用,但临时用一次总没问题的吧?”
卫乙经过前世和今生的反复锻炼,若论别的行当或许未必擅长,但若论手工技巧,天下无几人能出其右。
司马天狐越发的惊异了,她像是刚认识卫乙似的,又把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解释道:“听卫兄这样说,做木面好像的确不是很难。可是,我好像从来没想过要自己去动手尝试,因为当我听说,这东西是大傩们才能制作,而我又不是大傩,就再没有动过那样的想法。这么说起来,真的是心里惭愧啊。”
卫乙见她有些失去信心的样子,连忙鼓励她道:“司马兄不用担心,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事,只是偏巧我刚好擅长匠人的活计,而你却擅长别的。要不我们一起来制作木面吧?我来教你。”
说罢,卫乙也不等她同意,直接拉着她跑到了附近的一个小村中。很快的,他们就找到了需要的材料和工具。
四人找了一处僻静的小山坡坐下来。卫乙拿起一块木头,依照拓拔鹤的脸颊开始削木头面具的样子,同时又唤赵芜,“快把这些竹竿处理一下,粗的和细的对在一起,有缝隙的就用桐油糊住。”赵芜也就按他说法,和司马天狐、拓拔鹤一起制作通气的竹竿。
卫乙每每拿到做手工的工具时,就会立刻找到亲切感,这些东西似乎天生就长在他的手上,他开始一丝不苟地工作起来。
他将木面削出一个大致来,便去拓拔鹤脸上试验,让她使劲在木面中呼吸。一开始,木面的轮廓很粗糙,拓拔鹤可以自由呼吸,可经过几次调整,她的呼吸就变得越来越困难,到最后,木面终于做到了完全的气密。
卫乙还不放心,又找了一桶水来,让拓拔鹤直接埋进去试验水密性。然后几经改良,才将木面部分完成。
他又去检查赵芜正在制作的竹竿导气管,一试之下,发现到处都是漏气的孔洞。卫乙脸一黑,道声:“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又去重新将竹竿一一固定,然后安装在木面之上。
赵芜看着卫乙的动作,吐了吐舌头,道:“卫小乙就是对鹤姊姊好,做这东西做得这样仔细。”
旁边的司马天狐却从头到尾目不转睛地看着卫乙,对于他动手时专注的模样,司马天狐心中一股难言的滋味便浮上心间。直听到赵芜抱怨,她才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卫兄的动手能力和严谨态度,我只在将作大匠身上才见过。卫兄未来,一定会超越将作大匠的。”
当天夜里,四人又悄悄地潜回了飞渠的坝上。白天喧嚣的场面早已散去,被水冲走的百姓也没了下落,这里除了能听到远处的微弱哭声,已经完全地安静下来。
司马天狐道:“拓拔鹤姊姊一会带着桶下去,挖一些底下的土上来。然后你就在这坝底下面游一圈,找找有没有蚁穴之类,这样就能判断到底是什么导致溃堤的。”
拓拔鹤点点头,她已经穿上了紧身的麻布衣服,将玲珑的身段凸显出来。卫乙将一壶早已备好的酒交给拓拔鹤,说道:“夜里水下凉,喝点酒暖身子吧。如果太冷就赶紧回来,千万别冻伤了。”拓拔鹤接过酒来,大大地喝了一口,又向众人微微一笑,便戴上木面下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