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好讨厌你
衣着朴素的担货郎从她身旁擦过,低声道:“小姐,真对不住,请让让吧。”
担货郎的大扁担里乘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边缘插着栩栩如生的面人,苏落看的喜欢,忍不住道:“这个面人,怎么卖?”
那货朗奇怪的看她一眼,撇嘴道:“小姐别开玩笑了,您一身富贵怎么会看上我们这些粗俗的玩意儿?”说罢蹭着身子过去,走远了嘴里还嘟囔着,“尽拿我们这些穷人开玩笑!真是……”
苏落脸色一黑,不开心的扁扁嘴,又继续朝前走。
真是的!自己偏要打什么赌,装什么淑女!现在好啦,把自己绕进去了,连逛街都不能尽兴!
低声抱怨着,苏落踢起一颗小石子,一步一踢,埋着头也不看前方。
忽然前方一个沉稳的声音传入她耳中:“那人大约就在不住客栈,你们随时盯着,只要他一出现,马上汇报给我!”
不住客栈?苏落诧异的抬起头,却见眼前不远处,正是老熟人——墨先生。
墨先生扭头吩咐着身旁的人,待交代完了,只淡淡扫一眼苏落,继续前进。但随即,他便发觉有些不对劲,再细细瞧一眼面前这鹅黄色丝裙的女子,突然瞪大眼睛:“是你!”
初见墨先生,苏落第一反应便是想跑,但马上她又回过神来:她跑什么?没了玉莫言,他们又没有什么仇恨!
墨先生也是第一反应想抓住这丫头,随即也一怔,玉莫言与这丫头闹分裂,他还抓来有什么用?
不过自己的胡须被揪光,墨先生还是记得的,他阴测测的一笑,道:“小丫头,咱们可真是有缘,在七杀镇被你跑了,没料到竟又在这里见面!”
苏落扯出一个笑脸,大眼睛闪烁不定:“是啊……真是巧。”
看来还是要跑了!苏落心里哀鸣,莫非她上辈子欠了墨先生什么,怎么他能如此穷追不舍?她悄悄退后一步,感到腿上丝裙的紧绷感,又忍不住呜咽一声:这裙子包的这么紧,她可怎么跑?
墨先生虽讨厌眼前这小丫头,但也没打算将她怎么样,顶多就是稍微教训一番便放她走。
苏落心底紧张,结结巴巴道:“男子汉……大丈夫,不……不可与小女子为难!”
他们说话的同时,路人也纷纷察觉出异样,刻意绕开这段,小贩们也抱起货物退开,远远的瞧着。眼下,方圆十米之内,便只剩墨先生一干人及苏落。
墨先生不想将事情闹大,尽量将笑容放的和缓些,慢慢的道:“你倒说说看,我为何要与你为难?”
苏落歪起头,如第一次被他审问那般冥想了一阵,不太确定的道:“因为……我拔光了你的胡须。”但只因为这个便追杀她,也太小气了吧!
墨先生拉下脸,仍旧闭着嘴,这等糗事被当场揭出来,他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苏落大眼睛猛然一亮,脱口道:“莫非是因为我偷了你的药?”
墨先生一怔,脸上由黑色刷的变成酱紫色,嘴唇颤抖了许久,才一字一顿问道:“你说的……是什么药?”
他有颗保命的药丸,若是受了重伤服下,保证药到病除,若是服药的人伤不够重,顶多也只是有些副作用,对其只好不坏。这是墨先生年轻时向江湖上隐居多年的神医求来的,仅此一颗,前些日子突然不见了,他还很是着急了一番。
苏落眨着大眼睛,怔怔的道:“就是放在你贴身兜里的那颗药丸啊……我偷来给玉莫言吃了……”还差点害死他。不过瞧墨先生迸发出杀气的脸,苏落很适时的将最后一句话咽回肚子里。
墨先生只觉得一股无名火从脚底冒上来,一直烧啊烧,烧到了头顶,那怒气比当初胡子被拔光时还要旺盛。他瞪着苏落,忽然就悲从心中来,眼前这小丫头莫非是他的克星?从越王府开始,但凡一瞧见这小丫头,他就要倒霉!
心思流转间,墨先生的脸也是阴云密布,眼看就是一场暴风雪。
苏落心惊胆战紧盯着墨先生,恨不得拿馒头堵上他的嘴,生怕他说出什么杀无赦之类的话。墨先生的表情交错着愤怒、怨恨、难过、无奈,最后化为一脸疲态,他缓缓挥了挥手,叹息着下令:“拿下她。”
苏落大惊,转身欲跑,刚迈开脚,只听“啪”清脆的一声,她脸朝下摔倒在地。
呜……好痛!
都是那淑女裙惹的祸!
她还没爬起身,胳膊便被一只铁钳样的大手牢牢抓住,同时耳边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丫头,别想跑!”
苏落扭头,见是墨先生随从之一,不由得大惊,伸腿一踢,将这人踢后两步。
“嘶——”同时,也传来布料被撕裂的长长的声音。
苏落随即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低头看——自己的长裙因为过激的动作被扯开了一个长长的口子,一直裂到大腿根处。
“还好还好,”她低声安慰自己,“还好我穿了裤子……”
正凑上来的墨先生听到这句低语,脸色更是铁青,动作也迟缓了片刻。只这片刻,苏落迅速的爬起身,一手抓着还勉强可以称之为“裙子”的布料,撒腿跑开。
“追!”墨先生怔了怔,又立即下令。
这一幕,怎么这么熟?
奔跑中,墨先生猛然反应过来,貌似他和这丫头的关系就与猫和老鼠一般,一见面就追啊逃,可是若真的抓到了,如何处置这丫头,他还真有些懵。
心念至此,他追的也没了些力气,几名手下见头儿都放缓了速度,自然也不肯再卖力去追。几人都放缓了速度,眼睁睁瞧着苏落提着破裙子,越跑越远。
苏落并不知墨先生如何想的,自己只死命的往前奔,穿梭过人群,又跑过几条街,身边路人逐渐稀少,她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身处于某条狭窄的小胡同中。回头瞥一眼,墨先生等人并没有追来,苏落暗暗松口气,随意打量四周。她身侧是家古玩店,横匾上飞舞着四个篆体字:雪中古玩。
只是这里偏僻狭隘,古玩店的生意显然并不兴隆。
平静了喘息,苏落愁眉苦脸的望着被撕裂的长裙,忍不住叹气,她可怎么再出去见人!
抱着古玩店也许有像样的衣服的想法,苏落遮遮掩掩钻进古玩店。
一进古玩店,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店子里并不怎么明亮,因为不透光,唯点着几支蜡烛保证客人不会撞到墙。空气里全是沉淀的古色古香的气息,似乎连光线,都是沉稳的柔和的,让人格外的心安。墙边的格子柜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古玩,下面用小标签标注了产出日期及购买来源。每件古玩都泛着昏黄的色泽,无声的讲述它们的故事。
苏落小心翼翼打量着四周,对这些古董虽然好奇却不敢触碰。
师傅说过,卖古董的都很坏,他们经常故意将东西放置的歪几分,客人轻轻一碰便会掉落地面摔碎,然后奸商们便拉着这人索赔,若是不赔便闹着要扭送官府。据说苏若飞就曾经吃过这样的亏!
所以她才不敢碰这古玩店的任何东西,否则被人赖上了,就是把她卖了也赔不起。
最后,苏落的眼光落在前方不远处。那里没有柜架,只挂着件雪白的长裙,裙角坠着些红梅,乍一看便像是纯白的雪地里一抹鲜亮的血星。这衣服样式简单,可是透出来的气息让人情不自禁屏住呼吸,仰慕仙人一般的看着。
做出这衣服的,一定是位手艺超然的绝世高人。
怔了一小会儿,苏落才找回自己的意识,她快步走到这衣服面前,伸出手却又顿了顿,不敢去碰,只扭头问道:“这件衣服卖多少钱?”
守在店里的是年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她一直瞧着苏落这身奇怪的衣着,听见问话,下意识的答道:“三千三百两白银。”
苏落大惊,叫道:“你们打劫么?卖这么贵!”
那小姑娘眨眨眼睛,神情认真的回答:“姑娘此话差矣,这衣服叫素纱衣,是千百年前流传下来的,色泽如新,轻薄如纸,也不会染上任何的污渍,穿在身上也是异常的保暖。而且又漂亮又大方,说它是绝世宝贝也不为过。三千三百两的价钱,我家老板还嫌便宜呢!”
撇撇嘴角,苏落转身便走。
比起买这么贵的衣服,她宁愿裹着这破布出门!
“姑娘请等等!”内间传来一声软软的清雅的女人的声音,苏落回头,映如眼帘的便是澄如大海的水蓝色。
夏雪自内间缓缓步出,精致的脸容上始终带着和煦的微笑,她上下打量苏落一眼,轻柔的笑道:“瞧姑娘这身打扮,在路上一定有诸多不便,我将这件素纱衣先借穿给姑娘,待你回府后再差人把衣服送回来,如何?”
这店竟然是夏雪开的!
不知为何,苏落对夏雪毫无好感,甚至还有几分厌恶,她冷冷瞥一眼,没好气道:“用不着。”
可是讨厌归讨厌,她悄悄将目光向后移,暗暗寻思某人大概也该在吧。
果不其然,内间又响起一个清越飘然的声音:“穿成这样就敢出门,也只有小笨贼敢这么做了。”
真的是玉莫言!
苏落僵住,迈出去的步子迟疑一下,随即又坚定的踏出去,玉莫言又如何!他既然有夏雪,又何曾想过她?
雪白的影子恍惚闪过,玉莫言已拦在苏落身前,狭长的眸子含着笑,轻轻叹道:“小丫头,你跑什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微仰起头,苏落瞪着这张姣好的面孔,他还是那么从容洒脱,唇边始终勾着一抹清淡的笑,那双明亮深邃的眸子里倒映她的身影,小小的,弱弱的。
忽然一股酸意钻上她的鼻子,苏落隐约觉得有些委屈,她偏过头,不去看玉莫言,恶狠狠道:“你不吃人,可你比吃人的人还要坏!”就是这样的,玉莫言坏死了!
玉莫言微一怔,随即又舒缓的笑开,眉眼里都含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小丫头,真不知我哪里得罪了你,不过你气归气,也不要穿成这样子满街乱跑呀。”说罢他又上下打量苏落一番,抱起肩,毫不客气评判道,“你看你现在,就好比一只猴子披上了人衣,但始终还是只猴子。”
苏落大怒,又狠狠瞪玉莫言一眼,叫道:“我穿什么衣服,要你管!”
几日不见,这家伙依旧毒舌!若是目光能杀人,只怕他已死了千百次。
夏雪适时的上来打圆场,她一只手拉回玉莫言,柔柔的笑道:“姑娘不必与他生气,我家公子是一番好心,只是性格素来这样,说话有些不饶人而已。”她将已取下的素纱衣塞到苏落手里,推搡着笑道,“姑娘快换上这衣服吧,你的裙子坏了,穿着容易受凉。”
苏落被推进内间,顺势换了衣服。虽然玉莫言很讨厌,夏雪也很不招人喜欢,但既然有了衣服可换,她可不会浪费这机会。
换衣服的空档里,她清晰的听到店子外间那两人的调笑。
“雪儿,你真舍得这衣服?”玉莫言带着戏谑的语气问。
“我瞧这姑娘与公子似乎是旧识,眼下她这么狼狈,我舍不得也要舍呀……”夏雪轻笑着嗲声嗲气的回答。
一声轻笑,玉莫言笑着责骂:“调皮!”
苏落从内间出来时,仿佛涂了冰霜的脸上面无表情,不,她还有表情,是恨不得将这二人杀之后快的表情。狠狠瞪着他们,苏落将换下的长裙交给夏雪,没好气道:“回到客栈我便把衣服还你,这件先做抵押。”
“好。”夏雪轻笑的接过,随意的一瞧,忍不住道,“……刚才不是只裂了一个口么,怎么现在这么破啦?”
现在她手里的,已经不能称之为鹅黄色长裙,应该说是鹅黄色破布了。
哼,废话,当老娘的鹰爪功的白练的么。
刚才在内间听这二人你侬我侬,苏落早将肺都气炸了,只是她无处发泄,那被换下来的裙子便悲惨的遭了她的毒手。
撕碎了裙子,她心情大好,瞧也不瞧玉莫言,趾高气扬出了古玩店。
出门之际,隐约听到玉莫言一声轻笑,以及夏雪模糊的低语:“公子……”
没去细听,苏落提着素纱衣一路小跑,跑回客栈,换回了自己火红的衣衫,再将素纱衣细细的折叠好,这才缓缓松口气。
这衣服那么贵,若是穿坏了,她就准备潜逃吧。
正准备将素纱衣还回去,夏雪却已回到客栈,正守在她门外。
苏落一开门,吓一大跳,条件反射般将素纱衣护在胸前,一脸警戒道:“你想干什么?”
夏雪仍旧十分温和的笑着,笑容如春风拂面,淡淡的却暖人心:“公子说,只有姑娘你能配得上这素纱衣,所以赠于姑娘,我是特意来还这件衣服的。”
配得上?玉莫言又在讽刺她!
咬牙暗骂了几句,苏落才注意到她手中还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正是那件破布一样的鹅黄长裙,而夏雪,始终沉静优雅的瞧着自己。她大窘,一把抓过这长裙,闷声闷气道:“知道了。”话音未落,房门便已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