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池掩在白茫茫雪海中,万顷玉瓦,如涛水一泻而下,显得气势恢宏。层层楼台,雪海中巍峨耸立,周边的参天古木,亦是俯首称臣,萎然低首,其面上白雪,在淡淡的天光下,如晶石划破暗黑夜幕,醒目不夹带一丝暗点。
微风吹过林间,吹下了松木梢上覆着的白雪,白雪随风飘然而下,犹如暮春时节满城飘絮,烂漫的多了几份趣味。
林间小道上,一辆马车从城中朝郊区行去,因为雪地湿滑,行走的,若林间缓缓流过的溪水,不急不缓。车内,陈涵君独坐在一边,正对面是正眯着眼睛,云淡风轻的薛云宏和一身白裘,长得像大男孩的薛云风。
陈涵君掀起帘子,如白云过境,衣袖翩翩一拂,冷风吹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学海。银光悦目,触及她脸的一端,若细水长流,渐渐染上她半个侧脸。
薛云风抬起沉思的头,深黑色的眸子,映入了雪海的影子,语气中有几分迫切,“还有多久才到?”
陈涵君放下帘子,将雪海荧光隔绝在帘外,不轻不重地说:“快了,半柱香不用,就到了。”
她虽只去过一次河露寺,但是她知道路上所花费的时间。她依稀记得,那一次和母妃去河露寺时,她坐在马车中有些无聊,母妃就给她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内容,她有些记不清,但是母妃故事讲完时,也就到了河露寺。
现在想起过往种种,她有些黯然神伤,也有物是人非的感慨,路是原来的路,人却随着时间河流,一段段的流深,离开的离开,走的走,多年后,她再回到起初的地方时,往事还在脑海,眼前却是不同的人,心中是不同的心思。
如果有再来一次的可能,她宁愿不来这河露寺,让那些根深蒂固的往昔,没有来过。如果这样的话,她就不会触景神伤,不会有,当想起故去流云时,长叹时间如隙过后,执迷着陈旧。如果这样的话,就没有现在的她,活在记忆中抽不身来。
只可惜没有这么多的如果。
※
马车停在山脚下,周围有冷潭、古木,一丝淡光明明灭灭的,从冷潭水中反射而出,似星光下湖面闪烁的光影。薛云风率先出了马车,白色狐裘包裹着他修长的身体,站在山脚下,抬头仰望着山上的样子,若不染尘渍的谪仙人。陈涵君出了马车,她低着头,手扶着马车壁,俯身正要跳下,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粗实的大手。她愣了一下,随后握住那双手,跳下马车。那双手很粗实,手指端有厚厚茧子,她握着有些不舒服,不过他的手心倒是很温暖,暖流深深,如温泉水慢慢温暖她整个身心。
薛云风转过头,正好看到她被薛云宏扶下马车,怔了一下,随后对着陈涵君露出一脸玩味的笑。她见了,赶忙想缩回手,只感觉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她有几分吃痛,抬头,却看见薛云宏脸上不露山色的模样,他抬目远望着面前高高的山,视线沿着石阶一阶一阶而上,最终定目在雪山之巅,神情在雪光映衬下,陈涵君却觉得有些看不清明。
薛云宏低下头,声音淡淡,“山路被白雪覆着,易打滑,你随着本王,一同上山。”陈涵君听在耳中,却在心间点破了清潭的平静,不再挣脱他的手,任他握住自己。
薛云宏见她任心自己握着她的手,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眼波中亦有烟波浩渺,久久不平静,对着薛云风说道:“七弟,你走在前面引路。”
山路果然难行,陈涵君好几次欲滑到,倒是亏了薛云宏的手,稳住她。
这一路,陈涵君走得战战兢兢,不算太高的山,他们却足足花费了两个时辰,到了山顶时,河露寺主殿前的广场上,已经人满为患。看来这难走的山路,并没有阻碍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陈涵君三人站在人群后,此时薛云宏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她清楚地感觉到那只手松开时,手面上传来的丝丝凉意,心中有淡淡的失落,她将手缩回衣袖中,繁复的衣袖端口,一朵暗纹梅花,微微反射着光泽,隐隐有破空而出,化云而去的气势。
前面人群好像有几分吵闹,接着从中间开出一条道来,陈涵君眉目中染上几许探寻的之色,侧头看另外两人,两人翩然立着,神情不露一丝表里,注视着人群中走出来的老和尚。
老和尚朝他们这边走来,白色长须于风中,翩翩拂动,面上是不染人世尘土的淡薄颜色,走到陈涵君面前,白眉微动,半掌立于胸前,半俯身子,和蔼道:“公主殿下,许久不见。”
陈涵君愣在原地,不知道所以然的样子,接着睁大眉目,勾着头打量着面前的和尚,惹得边上的薛云风投来话不尽意不穷的笑。陈涵君侧脸时正好撞见,看在眼里,如果说这笑放在别时,她兴许能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当下,却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不明不楚。
她弯身见礼,并问:“寻苦大师,许久不见你还认得我?”
寻苦大师云淡风轻,一笑:“那岁,公主随瑾妃娘娘一同到过小寺。公主当时应是幼学之年。”
陈涵君吃惊,自己当时来这儿时,的确是幼学之年,本是年龄小,对这儿的人和事印象浅薄的想不起一丝一缕。
寻苦大师侧开身子,伸出手,佛珠在天光下,微微闪着光亮,似神明的黑亮的眼眸。“公主请。”
陈涵君抬眸望向身侧的薛云宏,她见他深黑的眸子中,流露出几分笑意,对她点了下头,心中惊波化静波,重又面向寻苦大师,脸上露出合乎事宜的微笑,似夏日莲花初绽香瓣,“好。”寻苦大师又说了声,“请!”
陈涵君点了下头,迈步向前,朝人群而去。
人群有人喊道:“佳慧公主!是佳慧公主!”
人们听闻佳慧公主的名号,瞬间议论纷纷,朝着陈涵君望来,接着便静若无声,纷纷下跪,道:“参见公主殿下!”
陈涵君没反应过来,须臾间,心口气血流动缓缓,好像有许许暖流浸淫那处温软地带。她眼眸中有晶莹微微闪动,哽咽道:“大家起来吧。”
国虽不在,国民却还在。
陈涵君微想,不知父皇现居何处,如果让他见了这时情景,会不会心中同她此刻一般感受。
※
此次祭祀的主祭人,毫无意外的是原天启佳慧公主,人们跪在祭坛下,抬首看着祭坛台上,见一身素衣的窈窕女子,手捧佛经,高举过头,拾级而上,裙裾浮在台阶上,若流云过境,飘飘远去。
陈涵君走上最高台,双膝着地,俯首败了三拜,随后慢慢起身,上前三步,又是三拜,整个过程,下面寂静若身处山谷之中,只闻寒风吹拂,还有彩旗翩翩之声。
祭祀完毕后,陈涵君走下高台,目光寻找到立于人群后的薛云宏他们,薛云宏披着黑袍,玉树临风的站着,而薛云风甩着头对着她笑。
陈涵君走到寻苦大师面前,微俯身见礼,“大师,我们下山了。”
寻苦大师对她露出和蔼的笑容,“好,公主有机会上山来,在闭寺多住几日,吃些斋饭,饮些茶水。”
陈涵君点了下头,“会的。”她目光沿着金殿的棱角静静描摹着,最后落到远处的泛白的天际,若有所思。
接着低下头,眼中已不再有波澜,似若叶下水泽,触目生幽。对寻苦大师道:“告辞。”
寻苦大师微笑送别,“愿公主薄旧,厚新,恕不远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