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行动
“嘿,这还不是潇大人你惹出来的事情。现在知道装好人了,那我的事怎么办?自私鬼。”
不料这位左曹使根本不卖潇真的账,一把挥开他,回到我跟前,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过来。
“万岁说了,如果这些事情我解决不了就来找你。”沈三珠看了看我,又回头瞪了眼怒气冲冲的潇真。
我笑了笑,这两个不大不小的男人闹起别扭来还真像顽童一般。
翻看着手上的册子,里面一行行记录的都是些钱银货物的走向,因些我可以将在我手中的这个东西叫做账本。
看着这些繁复的记录,不肖几分钟,我的脑子就开始嗡嗡地叫起来。
眨了眨眼,很莫名地望着面前一脸期待的沈三珠,问道:“你给我看这个账本做什么?我可是对数字类的东西天生免疫的。”
说完,我悻悻地把小册子扔给了年轻的户部左曹使。
搞不懂祁昊在我昏睡的那段时间都向些什么人作了安排,一个个跟愣头青似的,拿着什么都来找我。
“哦,娘娘,你为何说这是本账册?”沈三珠敛起眉,翻了翻手上的册子说:“我在户部快五年了,还从未见过如此记账的东西。娘娘如何看一眼就知道这是账册呢?”
切,还户部左曹使呢,祁昊也不晓得是那根筋不对劲找了个这样没能耐的小子来管事。
我瞥了他一眼,拿过册子随便翻开一页便向他解说:“你看这里,东辰元年,金陵织造交成品一千四百八十件,归库;付清造办款三万三千两。”
我指着册子上的字,沈三珠专心至致地听着:“然后呢?”
“这就是一笔账啊。成品入库,结清费用。”我一边说,一边找来纸笔写画着现代会计学上的复式记账法。一个为库存品,一个我暂时记作了库银。“你看,这样一做不就能看出来库存品增加了,而库银减少了么。很平常的一笔账,左曹使如何看不出来?”
沈三珠看了看我写的记账方法,眼里闪过一种诡异的光芒,抬起头冲着我傻兮兮地笑了笑。
“娘娘记账的方式好像更怪一些,不过还蛮好理解的。但是,你再看看这一笔也能用你这个方法记帐么?”
我很无奈地随着他的手指看下去。
“这个跟刚才那个不是一模一样吗?”我些窝火地瞧了眼这姓沈的小子,“兵部,水军仿造碧落战船五艘,密领库银二十七万两……”
突然,我的心猛地停了一拍,就像有人一把捏紧了我的咽喉一样,顿时便觉呼吸困难,头晕目眩了。
“你没事吧。”
身后有个力量支持着我,他说过不会让我轻易倒下的。
我微微一笑,苍白的脸重新回复了血色。
“潇真,我没事。”
转眼再认认真真地打量了沈三珠这小子一番,忽而竟觉得他有股高深莫测的气势,草莽之躯不过是为了掩饰他的明珠之气罢了。
“三珠,这本帐你用了多少心血得来的?”我静静地坐在了桌前,潇真与三珠也随后坐了下来。
脂云点了灯,上了茶,乖巧地退出门外。
我满意且感激地对她点了点头,蓦地觉得这样防犯着她好像很对不起丫头似的。
“不瞒娘娘,这是我从进户部开始就着手做的事情。”沈三珠一改刚才吊儿啷当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五年前,我便察觉有人在偷录各库帐目。这之间的事我不想在娘娘面前过多地炫耀,总之微臣为了得到这本帐册算是历尽艰辛,九死一生啦。”
他说完,潇真立马瞪了他一眼,而我只觉得他的脸皮跟我也有得一拼。
“这是你在容望海那里抄来的对不对?”我啖了口清茶,转眼看着年轻的户部左曹使。
之前有听到他跟祁昊说过,他发现了容尚书手里有一本独账,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很不对劲了。仅管祁昊说这是他让容望海做的,不要三珠再插手,不过就祁昊当时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有所顾虑而说了谎。
想不到沈三珠这小子也有不领圣意,偏直的一面。再看之下,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也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嘿嘿,万岁说得没错。这皇宫里比他聪明的除了我就是你了。娘娘精明,这正是我在那老头子手里抄来的。你也瞧出这里面的问题了吧。”
三珠自得其乐地把玩着我放在桌上的纸笔,意似闲散,神却精聚。这样的人看着让你觉得轻松,比起潇真的严肃我更愿与三珠待在一起。
“容尚书有反朝庭之心这是万岁很早就明了的事情。”不料在一旁一直没开口的潇真出言便是一个惊雷。
相比于我的惊愕,沈三珠嘴角淡过的笑显得是如此的无所谓。
我静静地思忖了片刻,认真看着面前这二位人杰,问道:“这次的战乱也跟容望海有关?”
“不仅这一次,还有上一次不周山之战都有那老家伙的分。”沈三珠的回答再次令我吃了一惊。
容望海?他究竟有多大能耐?一面把女儿嫁给皇帝,一面又谋算着夺取江山。祁昊既然知道这些又为什么不对容家作出一点防范?
烛火异常地跳动了几下,我刚想开口,脂云便已拿来新蜡为我们换上了。她离开时,水汪汪的大眼深情地望了望潇真,然而仍没有得到一丁点的回报。
嘿,潇真这家伙也算够铁石心肠了。
“三珠,你这账里都牵涉到了哪些部门?”
“采办库,制造库,军需库,赋税科,粮饷科……应该就是这些吧。老头子做得很聪明,这些科库都在户部管辖范围之内,所以,娘娘想从越权这方面来打击容老头的话,我看是行不通的。”三珠放下手上的笔,冲我嘻嘻笑着。
他很聪明,基本猜中了我的思路。而且,我想他一定也从这方面下手调查过。
我随手接过三珠的笔,一边在指上玩转着,一边说:“看来我们是遇上一个高难度的挑战了。”
我顿了顿,接着道:“老头子的这个账册在外行人眼里看来是没有多大的问题。就像我刚才一样,乍看之下会被他表面的记录所蒙蔽,若不是三珠提点也很难看出关键。”
“关键?”很少发言的潇真开口问。
“嗯。关键就是他每一项记录在叙事上做得过余详细,而真正关联财物的记述反倒太草率了。这个,完全就是本末倒置。所以,我怀疑他记这账是在偷窃国家机密。容望海的背后一定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势力集团。”
我分析完,见两人一动不动的盯着我,有些诧异地补充道:“如果我有哪里说得不对或者没有分析到的,你们可以指出来。不必这样怪模怪样的看着我。”
潇真微微一笑,眼里淌出一种敬佩的光:“娘娘能在如此少的证据下,短时间做出这样的分析……潇某人不得不佩服啊。”
听他这么一说,我竟尴尬地红了下脸。
“潇真说得没错,你算个能耐人。”沈三珠还是那个上不得厅堂的脾气,一边为自己倒着茶,一边算是夸奖地说着我。
“我来找你也就是因为这个事。”他喝了一大口茶,放下杯子说:“我也是查到这里就没有了方向。你想想看,我们现在应该从哪里着手调查起好呢。而且,你知道这事得快,慢了可能会影响到皇上的安危……”
沈三珠说着突然向我探过身来,挤眉弄眼地笑道:“万岁说过你是个懒家伙。现在我可警告你哟,不想当寡妇的话,就变勤快点啦!”
“去你娘的!”我暗下脸色,一把挥开沈三珠近在咫尺的脸。
祁昊那小子怎么什么都跟这两人说啊?
相比我的闷闷不乐,屋里这两位倒是开心了不少。
如此推心置腹,秉烛夜谈了一晚。我把我们三人的这种状态取名叫了“内阁”。是的,这是我的内阁,东华皇后的内阁,一个抵抗着狂风暴雨的内阁。
送三珠出宫时,抬眼望见了蓝天上那轮发白的太阳。
我亦不再惧怕它刺眼的光芒,直视着它残存的威仪。我知道我是能与东华皇帝并肩而站的女人,而现在也终于到了我能为他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锦华宫里依然保持着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脂云这丫头做事还是拿捏得恰到好处,除了比以前更迷恋一个背影外,基本没有什么变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言行举止都很得体。
含喜也没再来过,却差人送过一只香囊给我。淡绿色的,绣着一束娇艳的荷花与一只莲蓬,远远地就能闻到它的香味,淡淡的还透着一股浸人心脾的清凉。
背面也只是用浅白丝线绣着一首普通的小诗:云起天末急雨来,檐前银竹映窗台。瓦上惊得天珠碎,喜迎荷风解情怀。
我把玩着这只香囊,抬起头时,太阳已经移到了宫墙后。于是,提起小马札赶快撵到阳光能晒到的空地上。重新坐好,再翻出香囊来玩耍。
但凡出入锦华宫的下人,瞧见我这模样多半都会觉得是傻掉了。
说实话,我也觉得自己傻掉啦。之前与潇真和三珠商议的事情几乎都给忘了个七七八八,此时的我是没有思维的,每天做的事就是追着太阳跑,再等着它下山后将我这无聊的生命一点点地吞噬掉。
这是我不知道祁昊生死的第二十二天。
潇真从我院子里的梧桐树上跳下来,轻盈得像只雨燕。现在,我知道他与三珠还有那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候敬亭都称得上是武林高手。
他合上手里的《天工开物》,衣袂飘飞地走到我跟前。
“太阳快下山了,今晚会有大雨,你早些回屋吧。”
“你知道会下大雨?”我抬起头傻傻地望着潇真。
“我是被搬家的蚂蚁给闹下树的。”他说着指我看了一条由墙根伸向树杆的黑线。
我的心突突地跳了几下,如果今晚会有大雨,那么这便是我最好的机会。想到这些,我忽然变得异常兴奋起来。
“要下大雨了,江南道的事,弘光也不知道解决好没有?”潇真说着又皱起了眉头。
弘光是他以前的部下,一个精明忠诚的男人。在潇真向祁昊辞去都水监一职之后便推举了他上任。
我看了看潇真打趣他道:“明明还有功利心,却要装个大好人留在我这里。你也不累?”
“这么说你是巴不得我离开了?”
没有风,我脸上的发丝却在动。这只能说明有股不满的气息围绕在我周围。
我楞楞地看着潇真脸上难以名状的表情,不知他为何会生这样大的气,难道是要下大雨之前的低气压给影响的?
伸出食指,支起鼻头,我睁大圆溜溜的眼睛无辜地看着潇真:“你看我这像什么?”
我用走形的声音跟他说着:“像不像只小猪啊。潇大哥,不可以跟畜生一般见识的哟。”
终于,雨过天睛,暖暖的微笑又回到了他脸上。
潇真举起手上的书卷用力敲了敲我的脑袋,笑道:“你这丫头,真的浪费了皇后这个称谓。”
我向他吐了吐舌头,拎起小马札与他一道回了殿内。
雷声轰轰地翻滚于头顶上,像有千万只恶鬼在厚厚的乌云里开着联欢会。我爬在窗户上,双手捂着耳朵,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渐渐黑压下来的天空。
这色彩,这声响在我脑子里豁然活跃出一副平安京时期的百鬼夜行图。有长着长长脖子的,有只有一只眼睛的,有青面獠牙的,有披头散发的……想着想着,我忽然感叹自己身边为何没有一个犬夜叉似的人物。在我受到威胁的时候,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他都能及时赶到,寸步不离地守护在我身边。然而此刻……
哎,同是穿越,我的命运怎么就这么凄楚呢?
猛然间,一道发白的亮光撕裂了半边天空。我颤抖着身子,用力掩住了双耳,本来是想逃离的,却不知由哪里生出一股力量强制着自己留在窗边。
一个惊天巨雷像炸弹般响在我面前的空间,那一秒我差一点给震倒在了地上。
是的,我从小就怕打雷,怕得必须得躲在屋子的墙角里再裹上一层厚厚的被子才行。这种恐惧是没有多少道理的,也是与生俱来的。就像有人害怕站在高处一样,这都是在脑海深处不能被解放出来的畏惧。
曾经我也尝试过要去克服,然而都以我的失败告终。可是今天我站定了,虽然还不能完全坦然地面对,但是至少我没有再躲入墙根。
我迎着暴风雨泛起的泥土新香,自豪地扬起了嘴角。
“你在挑战自己?”
从我身后传来潇真疑惑的声音。
我转过头,向他笑了笑:“以前我怕打雷。不过,现在我不想让人知道东华皇后有打心里畏惧的东西。”
潇真怔怔地站在我面前,眼波流转着一些我看不明白的情谊。
突然,又是一道白光闪过。
由潜意识里迸发出来的紧张使得我还是躲进了他怀里。
雷声随际而至,掩盖了潇真心跳的声音。
“丫头,你还是害怕的吧?”他轻抚着我的头顶,话里带着不太明显的轻笑。
“呵,这总得有个过程不是?”我从他怀中弹出来,撅了撅嘴取道门边,想了想转身对他说:“掌灯时分若还不见我回来就让脂云睡到我床上去。你,懂我的意思?”
潇真刚才还柔和的脸,一下变得严肃起来。他顿了顿,象要问我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然后认真地朝我点了点头,便又回到了他工作的桌案前。
嘈杂的大雨把整个融园都映得单调且安静。
我裹着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