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责任
屋里的灯光微黄,几只不要命的飞蛾绕着烛台转了几圈后还是义无反顾地将生命交给了那点致命的温度。
我眼中的飞蛾徐徐落到青灰色的地砖上。
“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他们不可能在我这里找到诬蔑你的机会,而我……”潇真说着,垂下清朗的眼,认真地看着我:“不会离开锦华宫半步!”
我无奈地笑着,没想到这家伙竟是如此倔强的人。
使唤他去给我换被褥的时候,不禁又想起了当日在祁昊手中救下潇真的情景。
那时的潇真应该是与之前的月天一样受了摄魂咒的影响,因为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之前月天被人下咒后才会闪发出来的绿光。可是,是什么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皇宫里,甚至在东华皇帝面前使用这种禁术。而操控者的目的却都是于我这个皇后有关。
如果我死了,或者不再受祁昊宠爱了,那么得利最大的人就只有容琳那家伙。她会不择手段地用这种邪术加害于我好像说得过去,可是这次她为什么要大费周张地把刺杀我与候府一案联系起来?
一个出不了宫的女人,怎么能操控宫外的事情?而且,现在我没死,她容琳不是同样也从我手里得到了实权吗?
那么还会有什么人想要至我于死地?
脑海中掠过当日惊心动魂的场面,血淋淋的匕首,发疯潇真,站在我左边惊讶的祁昊……
等等,难道这件事情是我猜想错了。
正在此时,潇真抱着一床崭新的棉被走了过来。
他小心地帮我铺好被子,仔细将被角捻在我身下。黑亮的眼睛在微黄的灯光下仍然不可抹灭地带着一种忧郁。他不看我,可他也知道我一直关注着他。
“没事就早些休息吧。”他安顿好我,头也不抬地起身。
“你喜欢我?”我猛然抓住他的手。
他驻下脚。
“没有!”空气里传来潇真微怔的声音。
“为何不叫我娘娘,为何不敢看着我说话?”
“我……”他回过头,眼里的感情若说是不悦还不如说是反感更准确。
我贼兮兮地笑他:酸秀才,果然上了道!
“你这德性哪里像个皇后!”
这一笑竟激得他一把甩开的我手。
“痛啊!”
被他用力一甩刚好又扯到了肩上的伤,豆大的汗珠立马顺着额头淌了下来。
“伤到你了?”潇真闻声马上俯到我跟前。
我解开衣领,将衣衫滑至肩头:“看看是不是又出血了?”
潇真先是一愣,不过立刻反映过来,伸手揭开伤口上的纱布。那一秒我感到了他目光中的震憾。
“怎么样,伤口都长好了吧?”我狡黠一笑,从他手上拿过干净的纱布,即而轻轻合上了衣襟。
潇真疑惑地望着我:“你到底什么意思?”
“潇真,如果你想杀的人是我,应该不会只是让我受到这样的皮外伤吧。”
我凝神注视着他闪躲的眼神。
“你爱云儿,对吗?”
烛火“噼噼叭叭”地燃烧着,映得这清秀男子的脸时而绯红,时而蜡黄。
“你恨我,也恨皇上。因为祁昊给了我太多的宠爱,而没有把这些情感交附于一个一直爱着他的女孩。或许这个女孩才是天底下最值得祁昊去珍爱的人。他应该给她关心,给她快乐,给她幸福,可是皇上却把这一切都给了我这样一个没有德性的女人。”
床前的潇真握紧了拳头默默地听我述说。
“你因为云儿爱着皇上,所以不敢对她说出你的感情,可是你却一心想要云儿得到幸福。只是,没想到她竟招此横祸。”
我看了看神伤的他接着说:“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被人下了咒,而且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向你下的咒。当然,我是不会把这种主观的猜测向任何一个人提起,所以,你不用一直守在我这里,也不用担心我会走露你原本是想行刺皇上的秘密。”
潇真猛然一震,微微抬起了头,表情复杂到能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决定我的生死。
“你走吧,做你该做的事情。江南道还有数百万老百姓在等着你,等着朝庭的关怀与救助。我虽然算不得个好皇后,甚至还算不上个好人,可我仍无法想像一副哀鸿遍野,生灵涂炭的场景。”
“皇后……”潇真颤微的声音有些扭曲。
我微笑着看他:“果然,你叫我皇后的声音不太好听呢。”
他脸一红,从我床边站起:“现在,臣终于明白当日皇上不肯让我留在你身边的原因了。”
我倒有些愕然地眨了眨眼,既然祁昊不许,那潇真又是如何留在我锦华宫里的?
“臣明白娘娘的心意了,不过臣亦有臣自己的安排。还请娘娘安心养伤,余下的事自有臣子们来处理。就像含昭仪说的那样,皇上想要娘娘平安,而这,亦是臣下的意愿。”
潇真的身影晃过床头,只给我留下一地如水般荡漾的黑影。此刻,烛光下的他变得更加专注,更加用心,而我也能感觉到留在他脸上轻松的微笑。
潇真,你不该责怨祁昊,你知道一个不被帝王宠溺却能轻易间让帝王为之流泪的女人有多幸福?可惜你看不懂祁昊这小子给云儿的爱情。
你误会他了,真的误会他了。
我拣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下去,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在说话。
“潇真,云儿比我幸福。”
“娘娘,不能随意下床……”
我趿着绣鞋,自顾自地向前挪着步子,根本没把脂云的存在当回事。谁叫这小妮子一连半个月都没来我身边涅,合着她的病比我的伤势还严重?
“娘娘,你就不能听云姑娘一句话吗?”在我体力不支差点摔到地上的时候,潇真的大手迅速接住了我。
我重新立好身子,白了眼本朝这位最不听话的都水监,懒洋洋地道:“我这宫里还有听话的吗?”
潇真脸一白,不好多说,掺着我坐在窗前。
是时,脂云也取来绒衣披在我肩上。
“娘娘,脂云知错,不过……”丫头咬了咬嘴唇,“请娘娘相信脂云不是见利忘义,卖主求荣的人。”
我觑见小丫头眼里闪过的泪,心头也随之紧了一把。
“小丫头,我不是怪你没有侍候好我,而是……当日我醒来时很想看到你在我身边。”我把双脚盘到红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纷落的樱花,“脂云,我在这里没有亲人。祁昊是我的丈夫,可他也是几百个女人的丈夫。你,是我的妹妹,我希望你只是我一个人的。”
“娘娘!”
我听到屋子里传来两个不同的声音。敛回眸,微笑着看向潇真和脂云。
“我这娘娘是不是很自私啊?”
脂云的泪,珍珠般地洒到地上。
而潇真清朗的脸,微怔片刻之后便晕开了秋阳般的笑,并不耀眼却暖暖洋洋。
阳光下,他二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
我突然有了个极妙的想法,让潇真取脂云为妻。这样出众的男子配得上我家脂云,而且一旦嫁出宫外,脂云也就可以不用再搅进一场即来的风暴。
于是乎,笑意在我脸上加重,重得潇真与脂云都以为我中了邪。
“娘娘,您没事吧。”小丫头擦了擦泪,伸手探探我的额头。
“我没事。”我一脸嘻笑地拉过脂云的小手,“丫头,你看看潇大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脂云看看我又转头看看潇真。
“嘿,跟我装傻了吧。姐是想让你嫁到潇家做太太,你看……”
“不行!”
他奶奶的。
潇真一声大喝吓得我差点从椅子上掉了下来。这一惊正好扭到了腰,疼得我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你他妈吃了火药啊,叫这么大声!”我捂着腰让脂云将我扶了起来,指着潇真的鼻子骂道:“本宫看上了你是你的福气,难道咱妹子还配不上你这酸秀才了?”
“娘娘。”脂云搀着我,轻轻拉了拉我的手。
转头,瞧见她一脸晚霞般的色彩。
“丫头如果你不反对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了。”我瞪了一眼潇真,扶着脂云的手回到床上。
“去找点药酒过来给我擦擦。”我差走了脂云,转而向木鸡一般愣在原地的潇真叫道。
“给不出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这门亲就定下了。”
他转身,含恨的眼死死定在我脸上:“臣许过诺,终生不取!”
我诧异地眨了眨眼,耍赖道:“这不算理由。”
“娘娘!”
潇真急了,一步跨到我跟前,如果不是看我有伤在身的话,我看他这样会一把将我提起来的。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笑道:“潇大人年轻有为,风雅俊儒,这样大好的青春年华怎能说终生不取呢。你瞧瞧你家皇上,年级轻轻就妻妾成群了,这一点你真该学学他啊。再说了咱家脂云品行贤淑,相貌也是少有人能比得上的,如果你是在意她做过宫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
“娘娘,臣清楚你的意思。”潇真还是这么不懂事地打断了我的话,“你想让脂云离开皇宫可以有很多方法,不一定非得让她嫁给微臣。而且,就算臣奉旨成了婚,但我也给不了云姑娘幸福。”
“我……你……”看着潇真黯淡的眼神,由他的话中我大概猜出了这小子的心思。
收起顽烈的性子,我认真起来。
“潇真,我现在的处境非常的难堪,若要保住这后位必定会有所牺牲的,可我不想让这场争斗伤害到我身边的人。眼下我还没有一个可行的计划,所以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让你们都离开这里。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一次,他们要的不仅是我的后位,还有……庙堂之上的王位!”
很少把心中不确定的想法说出来的我,这次也不得不冒险一试了。
“对于一个你还不信任的人来说,你应该先把他当作最相信的人来对待。”祁昊的声音此时又在我耳边响起。如今才发觉,潜移默化中,我在他那里学到了好多东西。
我从祁昊那里学来了淡定,却学不了他的运筹帷幄,胸有成竹。在社稷与政治面前我都显得过余稚嫩,远离含喜,送走脂云,不让人接触我的锦华宫,这一切除了因为不想牵扯太多的人以外,也包含了我不敢信任任何人的原因。
就这些天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本次之战只是因为东海沿岸遭受了海匪。海匪侵扰东华沿海边境的事常年不断,东华士兵不擅海战,因而才会年年向碧落雇用战船、水师来防范海匪。所以,如此看来这一次是根本没有必要让皇帝亲征的。
由月天代行皇上的职责,这的确是祁昊下的旨意。不过,在此之前皇帝与裕王的关系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甚至,朝堂之上还有不少官员根本连裕王的真容都没见到过。想来,让这样一个隐居深宫,德行能力都少有人知的王爷来代行政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妥。
再者,太后当日夺取我的权力也显得太过迅速和绝决,我猜他们无非是想打闪电战。一个快字,不仅说明了他们心急,也说明了他们没有十全的把握。如果,可以这样假设的话,那么这场对决,我未必会输。
可是,我还没想明白的是,这个对抗祁昊的集团倒底都有些什么人,而且太后是祁昊的生母,她为什么也会做出威胁亲生儿子利益的事情。
看来这些密点还得从那老太婆的身上查起。
此时,脂云已取来了药酒。
窗外的天不知何时变得乌云滚滚,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珠便劈头盖脸地砸向了地面。一道白光赫然将阴暗的天空撤开长长的口子,那一瞬,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轰鸣的雷声如期而至,我强压住心头的恐惧对屋里的两人说:“潇真带着脂云走,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若不走,你们便要有赴死的决心!”
潇真的嘴角掠过一抹轻笑,他不言,离开我重新回到他工作的桌台前。
看来这人的倔强与我也不相上下。
我无奈一笑,转而想到脂云再晓以一番大义时,却意外地看到小丫头脱掉了身上的衣衫,露出一具伤痕累累的身躯。
“这是……”我惊讶地看着脂云身上的伤。
“这是为娘娘采金丝雪莲留下的伤。”小丫头灵动的眼中透出坚定的神色,“脂云承认,娘娘比起后宫各主来说,你的容貌,脾性,才情都与皇后这个词不相配。你是奴婢遇到过最没有德行的一个女人,讲粗话,赌钱,可以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而且根本不懂如何与奴才们相处。”
“我……有这么……滥?”我抽了抽眼角,看脂云合上衣衫。
“娘娘,如果您死了,这皇宫里便也可以正常了。”小丫头从容地系上最后一颗纽扣,对我说:“我是这么劝自己的。因为要侍候一个时而聪慧过人,时而傻里傻气的主子真的很累。然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劲了,明明那么想你离开皇上,可还是为了你在不周山顶等了三天三夜。当我拿着雪莲下到山脚的时候,我见到了皇上憔悴的身影。”
脂云低下头看着我,“娘娘,我喜欢他,所以你就把脂云的留下当作是爱屋及乌吧。奴婢为了能常见到他是不可能离你而去的。”
屋外的雷雨声衬得屋里格外的安静,潇真在案前书写着什么,仿佛根本没听到我们谈话一般。脂云一改羞涩的容颜,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我。
“既然如此,你们就留下吧。”我说完这句便倒入床上盍眼睡去。
一颗由心窝淌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