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恭继续说道:“萧铣明里派兵攻城略地,暗中却派人勾结蛮王,如开州蛮王冉肇则,手下有两万人,本来已归顺大唐,现在却首鼠两端,看我朝与萧铣谁能真正控制峡江,他就出兵帮谁。”
李靖站起身来,道:“孝恭,看来你我都面临严峻挑战。你有何打算?”
“我看,只能静观其变。”李孝恭道,“没有舟舰兵马,这仗没法子打。”
李靖来回踱步,想了许久,也无良策。
“坐以待毙,终归不是办法。我来之前,秦王曾与我长谈,现在关中及北方正交战,朝廷实在抽不出兵马来平定萧铣,要我们自己想办法。就连我这七百余人,还是我到云中招回的旧部。有没有可能,在你经略的巴、蜀之地征招兵马呢?”
“有可能。”李孝恭道,“但有一个前提,就是要挫败萧铣,让这些异族首领看到希望。不然,他们绝不会应征。”
李靖苦笑道:“如果能打败萧铣,还招他们做什么?”
李孝恭道:“是啊,所以现在是盘死棋。在这种情形之下,靖公去不去夷陵,意义都不大。”
李靖道:“然而皇上有旨,要我先到信州,再到夷陵。这一路行来,已经耽误了些时日。若不去夷陵,就是抗旨,怕会受皇上责罚啊。”
李孝恭道:“靖公,不是孝恭说你,你用兵如神,精于机变,怎么在行事上如此拘泥?皇上既然授你临机专断之权,你还真的带着你那七百人,到夷陵与萧铣硬拼?别人或许不知,但孝恭深知,这七百人是靖公心血啊!当年在马邑,靠的就是他们。倘若你把老本都拼光了,你就没有价值了。”
这话说得实在,李靖不禁向李孝恭抱拳道:“承蒙赵郡公厚爱,这份情义李靖领了。但我李靖练兵,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国家大计。倘若牺牲了七百兄弟,能扭转当前不利局面,倒也值得。”
“靖公,区区七百人,无法对抗萧铣大军。”李孝恭道,“靖公一路行来,大概也看到了,这山南、巴蜀之地道路崎岖,跟北方平原相比,更难用兵。朝廷那些官员,把地图一摊,就指手画脚。然而实际上,别说打仗,就是在这穷山恶水之间走一遭,都极不容易。”
李靖又坐下了。苦思良久,他道:“这夷陵,我还得去,至少要会会许绍。不过,若孝恭暂不离开信州,我倒也可多留些时日。”
李孝恭苦笑道:“反正我是无计可施了,就看老天爷开不开眼,给一个转机吧。靖公,你远道而来,也累了,先歇息,待养足精神,我们再议如何?”
李靖谢过,就回营安抚兄弟们去了。
过了几日,李孝恭请李靖前去议事。一进门,李孝恭将一封信交给李靖。
李靖一看,心头一动。信是许绍写来的,言他接到李渊的亲笔信后,四处联络,正说服前隋同僚一同献州降唐,已有黔安、武陵、澧阳等州县官吏愿随他一起献地投诚。因李孝恭是抚慰使,特向他报请。
李靖看后,喜道:“赵郡公,这可是大好事啊。这个许绍,与当今天子幼年时同窗,颇有名望。他一归唐,对稳定巴、蜀一带的官吏有很好的影响,对我们打通进伐萧铣的道路有利。”
李孝恭道:“正是。我马上向皇上奏明此事。看许绍这意思,还有请求封赏之意。靖公,你看,我谏言皇上如何封赏为好?”
李靖想了想道:“若是由皇上自行裁夺,如何封赏,自是皇上的事;但从我们打破僵局来看,争取许绍的支持极为重要。许绍利用他的影响,说服官吏一同投诚,功劳甚大,其爵位应封为郡公;他原为夷陵郡丞,不如奏请皇上实授其为夷陵刺史,好与我们共击萧铣。”
李孝恭称善。
大唐武德二年,闰二月,朝廷准李孝恭所奏,封许绍为安陆公(许绍原是安陆郡人),并改夷陵为峡州(今湖北省宜昌市),委许绍为峡州刺史。其敕书曰:
昔在子衿,同游庠序,博士吴琰,其妻姓仇,追想此时,宛然心目,荏苒岁月,遂成累纪。且在安州之日,公家乃莅岳州;渡辽之时,伯裔又同戎旅。安危契阔,累叶同之,其间游处,触事可想。虽卢绾与刘邦同里,吴质共曹丕接席,以今方古,何足称焉!而公追砚席之旧欢,存通家之曩好,明鉴去就之理,洞识成败之机。爰自荆门,驰心绛阙,绥怀士庶,纠合宾僚,逾越江山,远申诚款。览此忠至,弥以慰怀。
李孝恭看罢,递给李靖,道:“皇上如此重情重义,许绍必奋力抗击萧铣。靖公,看来你不得不去峡州了。这位安陆公为人亲善,或可招抚些兵马,为你所用。”
李靖道:“赵郡公,许绍归唐,我就不必急着去峡州了。我观峡江地势,信州最宜造船。因此,请允许我滞留数日,先去山间看看造船材料,再作计较。”
李孝恭本是精细之人,也知道要征讨萧铣,非舟师不可。但目前缺兵少将,峡江州县半数陷于敌手,与萧铣兵力悬殊,远未到用兵之时。于是说:“靖公,你真是想得太远了。现在造船,是否为时过早?”
李靖道:“不瞒孝恭,我在随秦王东征洛阳时,在洛水边就想到了峡江用兵。峡江地势险要,马战步战,都用不上,只有打造强大战舰,方能一举而定江陵。我这次来信州,还特意向秦王要了一个人。”于是将发现顾水生的事讲了。
李孝恭听罢,叹道:“靖公,你人未到信州,却已想得这么精细,孝恭佩服!这个顾水生,现在何处?”
李靖让虎京找来顾水生。
顾水生虽然回到故乡,但因家中早已无人,所以一直在营中住着。见了李孝恭,跪下行礼:“小人顾水生,本州人氏,拜见赵郡公。”
李孝恭扶起,道:“顾水生,靖公有识人之能。你与靖公相遇洛水,也是奇缘。听靖公说,你有祖传造船之法,今后这监造战舰之事,就委派给你了。”
顾水生道:“愿听赵郡公差遣。”
李孝恭问:“建造战舰,需要多少时日?”
“这得看情形。”顾水生道,“若是有上好干燥木料,数月可成。”
李孝恭道:“为何要用这么长的时间?”
顾水生道:“这还是短的。当年,我等为先皇造龙凤舟,前后用了三年时间。若造一般船只,生木即可。然而生木造船,下水之后,由于木料自行干缩,易生裂缝,舱中必然渗水,抗沉性也差。特别是造战舰,用于水战,既要保证不沉,又要考虑设置快桨,必须做到丝丝入扣,毫厘不差,所以最好到山中选择杉木、楠木、柏木等优良材质,还要提前准备大量的铁钉、榫销、桐油、石灰。榫销有阴干硬木即可,但石灰得提前烧炼,桐油更是稀缺,铁钉也要提前打造好。这些材料准备完毕,才可以建造战舰。”
李孝恭听得有点晕了,心想这造船如此复杂。李靖未雨绸缪,不愧精通兵法。于是喜道:“从今日起,本抚慰使命你为信州司兵参军,由你负责挑选工匠,准备造船吧。”
顾水生领命而去。
次日,李靖带了顾水生、虎京,作百姓打扮,沿着陡峭山路,径向巫山而去。
越往山上走,越觉得山势奇峭,林深雾重;悬崖峭壁,撞面而来。李靖久在北方,第一次真正深入南国山间,深感北地用兵之法,在这种地形下全不相宜。
顾水生当起了向导。他一边介绍风景,一边将各种木料的材质、用途一一向李靖解说。李靖博闻强记,虚心求教,觉得这水战之法,当结合舟舰特性,方可成功。
行至山腰,眼前奇峰横锁。虎京在前头“咦”了一声。李靖抬眼看去,只见峭壁之上,一条人影正在云雾间攀爬。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采药的青年。
这青年约莫二十来岁,背上背了一个药篓,腰系绳索,在猿猴都难以攀爬的峭壁上如履平地,让虎京这个曾经的独行大盗叹为观止。顾水生看了一眼,道:“大人,这是药农,平时都这般采药,没啥稀奇的。”
然而李靖却觉得稀奇极了。那青年吊在半空,以臂力拉动绳索,他是如何将绳头系在离身体约一丈以上的悬崖上的?还有一事不解:那青年虽由绳索吊着,却能在峭壁上行走自如。
李靖将疑问对顾水生说了。
顾水生道:“大人,这事好办。请看,那根长绳顶端,是一个三爪铁钩,只要用力上抛,钩住石块或树木,就稳固了;而那药农能够自由移动,是因为手头还有一把丁字形铁镢头,锋利无比,可以揳入石壁。这样一来,他腰上的绳索可保其不至坠落,而手中的镢头可随意揳入石壁,就可以来去自如了。”
李靖沉吟良久,突然对虎京道:“虎京,我与顾参军先去察看树木,你要盯住这位采药的兄弟,待他下来之后,一定要留住他!”
虎京领命。李靖跟随顾水生,继续上山。
待李靖与顾水生回到山下时,见虎京与那采药青年站在峭壁之下,相互瞪眼,一动不动。
李靖见了,深感奇怪。走过去一看,只见虎京眼中淌泪,但仍使劲儿睁着眼睛。
李靖见那青年容貌清秀,长手长脚,身材瘦削,两只眼睛极有神采,约莫二十来岁。
李靖道:“这位兄弟请了。”
那青年仍不说话。
李靖只好对虎京道:“虎京,你这是干什么?”
虎京也不说话。
顾水生哈哈大笑,对李靖道:“他们这是在斗眼。”
“斗眼?”李靖觉得这本是小孩子玩的游戏。
李靖统驭下属虽严,但只要不违法令,总是宽容。他知虎京若是动武,这青年早就趴下了。用这种公平办法,足见虎京跟了自己之后,性情有所改变,不由得心头暗喜,于是站在一旁,静等二人“斗眼”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