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到了长安,按阴世师信中所言地址,在东市的铜锣巷找到了自己的家。
让李靖没想到的是,他的家居然有兵丁守卫!
那兵士懒洋洋地站着,见李张二人下马走来,喝问道:“干啥的?”
“请问这是李靖的府上吗?”李靖觉得这事很搞笑。
“是又怎么样?”兵丁见二人身着布衣,料想是平民,“赶紧走吧!”
张宝相脾气大,上前喝道:“你这当兵的,好生无礼!”
“赶紧走,不然军爷让你尝尝厉害!”兵丁伸手去拔剑。
张宝相一伸手,就将他的剑摁了回去。这一年来,张宝相功夫大进,别说这种小兵,就是寻常将领,也非他的敌手。
“找死……”那兵丁拼命挣扎。
李靖喝住了张宝相,温和地说:“我就是李靖,请放我进去吧。”
那兵丁傻了眼,仔细看着李靖,越看越觉得此人像李家大公子,赶紧抱拳行礼:“小人不知李大人回府,请李大人责罚!”
“好了。”李靖道,“你辛苦了。”
这时,院内有一个声音传来:“是官人回来了吗?”
张宝相浑身一震,因为这声音,温柔、清丽、绵远,听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仿佛在寒冷的冬日,突遇暖阳一般。
门被打开,一个长身玉立的美貌女子出现在张宝相面前。张宝相跟着李靖,也见过马邑城里的美女,但那些女人与这位女子相比,就如同萤虫比之明星。
她黑发高绾,面如皓月,眼蕴秋水,肤若凝脂,简直胜过任何张宝相看到过的画中仙子。
“夫人,我回来了。”李靖此时再也不是一位令敌军胆寒的将军,而是一个温柔的丈夫。
“爹爹,你回来了!”张夫人的背后,两个男孩奔了出来,拉着李靖的手。
“哟,我的德謇、德奖都长高了!”李靖慈爱地笑着,一手拉着一个,对夫人道:“这是张宝相,我的好兄弟。德謇、德奖,快叫叔叔。”
两个孩子齐声叫叔叔。一时弄得张宝相有点晕。
他赶紧向夫人行礼:“拜见夫人!”
“张兄弟,我们都姓张,不要见外。”夫人微笑着看着他,“我们不在老爷身边,全凭张兄弟悉心照料,我们一家都感谢你!”
张宝相自小受苦,自跟了李靖后,活得才像个人样。当下双目蕴泪,道:“夫人这是哪里话!小人的命是大人救的,今生今世,小人愿为大人牵马坠镫,就算不要性命,也要保得大人周全!”
李靖放开儿子的手,拍了拍张宝相:“走吧,进屋去说。”
一行人进了厅堂,仆人端上茶来。李靖着急地问夫人:“青鸾的病好些了吗?”
“病?什么病?”张夫人一惊。
“是左翊卫将军阴世师写信告诉我的。”李靖从怀中取出书信,交给夫人。
张出尘展信一看,皱了皱眉头:“青鸾是不是生病,我也不知道。不过,如果生病,阴将军应该遣人告诉我啊。”
“夫人,这是何意?”李靖被弄糊涂了。
“官人,自你从三原走后,阴将军就将我们接到这里来了。”张出尘道,“说是皇上的意思,我们又接到了你的家信,就搬过来了。咱家青鸾这小丫头啊,一直念着你。她喜欢和小女孩儿玩,德謇、德奖又忙着先生的课业,没法陪她。后来,阴家林夫人就来把青鸾接去了。”
“接去了?”李靖一惊,难道这阴世师要将女儿当人质?也不至于啊,全家都在长安城里,他阴世师现在负责长安守卫,戒备森严,谁还能跑了不成?
“林夫人也是好意。”张出尘道,“阴家有一儿一女,儿子阴弘志七岁,女儿阴月漓十二岁。这月漓是个聪慧的女子,特别喜欢咱家青鸾,青鸾也喜欢她,后来林夫人说不如让青鸾到他们家,同月漓一起玩耍,我不好拂逆林夫人的好意,就答应了。”
“去了多长时间?”李靖稍稍放心。其时风俗,重男轻女,就算要挟,也是挟男不挟女。
“十六天。”张出尘说。
李靖正要说话,忽闻外面的兵丁报:“大将军阴世师来访。”
李靖赶紧起身,到府门口迎接。
阴世师长一张马脸,面色如同他的姓氏,始终阴沉。不过见了李靖,挤出一丝笑:“药师啊,回来也不说一声。”
“李靖见过大将军。”李靖按规矩行了礼,让进厅堂,命人煮了香茶。张出尘见过礼后,退入后堂去了。张宝相也拉着两位公子的手,到院中去了。
“药师,你我不必多礼。”阴世师摆摆手,“此次去信,请你回京,真是有要事相商。”
“请大将军明示。”李靖一听,料想有事发生。
阴世师见左右无人,低声道:“若药师信得过我,请随我一行。”说罢起身往外就走。
李靖见阴世师搞得神神秘秘的,料想必有机密,便起身跟随阴世师出了门,命张宝相牵过马来。
门外是一队神情肃穆的军士,军容齐整,一看就经过严格训练。待阴李二将军上马后,那队兵士持矛上马,紧紧尾随。李靖觉得阴世师搞得过于郑重其事。
李靖跟着阴世师穿过街道,出了城门,径往野外奔去。
阴世师不说何往,李靖也不问。
渐渐地,队伍远离了长安,径往终南山方向驰去。
不多时,到了终南山下。阴世师命卫士头领看护好马匹,与李靖徒步上山。阴世师毕竟曾是沙场骁将,虽年过五旬,仍健步如飞。
行至半山,阴世师才找了个僻静处站定,道:“药师,你可知此行所为何事?”
李靖摇摇头。
“有位云游高僧,法名怀觉,佛法高深。”阴世师的脸晴了一些,“我派人跟踪半年,才得知近日于终南山龙泉寺说佛。我知药师祖上世代信佛,这才领你前来拜会这位高僧。”
李靖一愣。不错,三原李氏家族信佛,但李靖不过是因为门庭之故,对佛家很尊重罢了,远不及祖父李崇义、父亲李诠,甚至连长兄李药王也不如,只是比完全不信的三弟李客师略好一些。李靖年少时曾与韩擒虎论兵法中的五行、八卦、占卜、星相,认为此道虽有传统,但并无根据,至今依然。
见李靖略显惊诧,阴世师严肃地道:“药师啊,人之一生,冥冥中皆有定数。佛道自东汉传入中土,极为盛行。今日邀你上山,别无他意,只因我困惑已久,求怀觉大师指点迷津而已。”
李靖忍不住问:“大将军,自皇上东巡后,京师之地,虽有代王主持政务,但代王毕竟年幼,军务城防,全在大将军治下,连京兆官员也得听你指挥,何来困惑?”
阴世师沉吟片刻,道:“药师啊,说实在的,你我并无深交,但我深知你为人清明,我们总算君子之交吧?自皇上命我照顾你家眷之后,你虽远在马邑,但阴李两家眷属,往来甚密,形同一家,难分彼此。特别是令爱与小女,年岁虽差,但胜似姐妹,难道你对我还不放心?”
李靖抱拳道:“大将军说的是哪里话?李靖远在边城,家中幸得大将军照料,感激还来不及呢!”
“那好。”阴世师阴着的脸这才云开日出,“若不嫌弃,我就将小女月漓,托付给药师,拜你为父,如何?”
“这个……岂敢!”李靖一时搞不明白他的意图。
“看来你是不愿意了。”阴世师的脸又挂了起来。
“哪里!大将军多虑了。”李靖赶紧道,“只是,这种大事,容李靖告知内子后,才行得通啊。”
“哈哈。”阴世师破天荒地笑了两声,“都说药师不惧千军万马,却惧内,果然!”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对李靖改了称呼:“贤弟啊,实不相瞒,别人重男轻女,然而愚兄却与你一般,最是心疼这个女儿。但前段时间,有一游方道士路过府前,望了月漓一眼,不住摇头。后来家人上前问起,道士言道:此女犯凶星,将罹大难。后我派人追赶这道士,却飘忽不见。”
“妖人之言,岂能尽信!”李靖道,“李靖虽无才,但痛恨妖言惑众!更有甚者,在行军打仗时亦请僧道占卜,依据妖言,吉进凶退,岂不大谬!”
“兄弟啊,你看这世道正常吗?”阴世师叹了口气,见四下无人,才悄声说道,“咱们皇上连都城都不回,四处游荡,历朝历代,没见过这样的君主……现今盗贼蜂起,据地为王,依我看,皇上再这样下去,江山难保!”
李靖一震。连皇上信任的近卫大将军都这样想,这天下恐怕真的要大乱了。
“大将军,这可是杀头的话呀。”李靖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