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豪华气派的酒楼,楼前院子里停满了各式各样的汽车,以至于从院门口走到厅门口都颇费周折。谭重刚刚进入酒店大厅,便有服务员在此起彼伏的“您好”的问候声中来到面前,先是微微一躬,然后甜甜地问道:“您好,先生!请问有预定吗?”
谭重也微微一笑,右手指向厅右侧的一块指示牌,那指示牌上写着“雅容医药五年庆典”等字样,刚想说什么,就听一阵爽朗的笑声突然响起,循声望去,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像一个肉球一样迅速来到了面前,抓住谭重停在半空中的手摇了几下,稍显夸张地说:“我以为你不来了呢,这大半天把我急得,就像世界末日了似的!”
“我倒是真不想来,可是架不住你邢大经理催呀。我说老邢啊,一是我刚来到万马,情况不了解,二是我身份不合适,应该等这边一切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好好聚聚。”谭重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已不带任何笑容。
“这你就放宽心吧!工作由局里安排,生活就由我安排好了,保你舒服。”
“老邢,这你可不能瞎掺和!我这次到市卫生局工作,一切服从局党委的安排,其中就包括住和行。”
“知道知道。怪不得你不让我去接你,打的来的吧?行行行,我听你的。”说着,老邢和服务员打了声招呼,便与谭重往楼梯方向走去,边走边说:“你不要总是那么严肃好不好呀!本来就议论纷纷,看到你这一副深沉模样,真好像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似的了。”
“本来就是真的,有什么传言不传言!再说,我没有你那能耐,骨头都磨得咯吱咯吱响了,脸上却仍然像笑弥陀一样!”
“过奖过奖!做商人就应该眼观四海,笑迎八方!搞政治自然胸装四海,威震八方!”
“找我来是不是有什么难题?”来到三楼,谭重放慢了脚步,轻声问道。
“万马山医院副院长葛存强有些难缠。不过,这真不是主要原因,今天就是想让你认识一下卫生界的几位朋友,顺便为你接风而已。”
“嗯,知道了。不过,对于帮忙,还真别抱太大希望,我在这里可没有一点儿影响。”
“知道知道。主要是凑巧了吗。但是葛院他们不在这个房间里,一会儿敬酒的时候认识一下就行,以后方便时单独约约。到了。”
看到站在门旁边的女服务员伸手推门,谭重赶紧说了句“等等”,然后向老邢示意不要着急,因为房间里的嘈杂声通过未关严的房门传了出来,其中不乏争吵声,就这短短的一瞬间,“谭重”、“高官”、“落魄”、“打赌”等字眼便透过门缝挤出来许多。
老邢看向谭重,神色略显尴尬,却看到谭重神情如常,没有一丝反应,整了整领带,轻轻地说:“别吓着他们”,然后对服务员微笑点头:“开门吧。”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门额上刻着的“天津厅”字样的花雕,等门打开。
老邢紧走几步,走进推开的房间门,然后随着门闪在一边,把谭重让进来,就看到一桌子的人都站了起来,并响起了几下轻轻的掌声。也就顿了几秒,老邢就一边说着“这边坐、这边坐”,一边用手半虚半实的推着谭重来到了主宾的位子上,然后对着众人介绍:“这就是从省里来咱们市卫生局挂职锻炼的副局长谭重,大家欢迎!”老邢说完带头拍起了掌,众人也都跟着鼓起掌来。
谭重也跟着拍了几下掌,就听老邢挨个儿介绍,有药监局的梁副局长、房科长,市中心医院的院长风照光,工商局刘副局长,税务局王科长,还有卫生局医政科科长柳耀坤等人,谭重一一说着幸会,并和近处的几位握了握手,然后在一致的请求下坐在了主宾的座位上。
在副宾位就座的药监局梁局长圆脸光头、大鼻子小眼,坐在那里一笑,两腮就裂了开来,露出一嘴的黄牙,再配上眼角条条皱起的鱼尾纹,整个脸上丰富多彩,近看似乎饱经沧桑,不过皮肤白细,远观倒与传说中的笑弥陀有些许相似。
看到众人都坐下后,梁局长冲着谭重笑眯眯地说道:“谭局在省委组织部高就,怎么忽然有兴趣到下面来任职?有说是被贬而来,我就不太信,曾听说省里一位老大与老兄关系匪浅,到底怎么个情况,刚刚几位还争来争去,莫非空穴来风?”
“既有空穴,就会来风。无论有何传言,终将都会消散。反正我已经来到贵地任职,希望以后各位多多关照就是了。”谭重淡淡地道。
“就是。来,咱们边喝边聊。”老邢举起酒杯对着众人请了一圈,微微一笑道。
众人就都端起酒杯,而梁局长却用手握住酒杯并不端起,对着老邢道:“邢昌盛,我和谭局是兄弟单位,你可不能厚此薄彼!今天这第一杯酒主题还是你的五周年庆典,我一定会干了。这第二杯的接风酒,你可得把刚才的话题圆下来,大家说是不是?”
“是、是。”众人口气极其轻微地附和着。
老邢心中就老大不舒服。虽说把“主宾”的位子留给谭重,对同是副局长的梁天华是有些委屈,然而远来是客,又是从省机关下来的,作为一名老局长,相比谭重还是长者,怎么一点担待都没有呢?
看到谭重把酒杯递过来,老邢举杯与其碰了一下,又侧过来与梁局碰了一下酒杯,然后将酒一气而干。
随着梁局把杯中的酒干掉,众人也都纷纷干杯,然后开始拿筷子吃菜。等服务员挨个儿把酒斟满,众人又都放下了筷子,将目光在谭、邢、梁的脸上扫来扫去,个个都带着暧昧的笑意,看戏似的等着剧情往下发展。
老邢用几近不可察觉的目光瞄了谭重一眼,轻咳了一声,微微一笑说道:“传言这个东西,信吧,那就不叫传言了;不信吧,大多数还能被证实。然而有些传言太离谱,就成了笑话,各位不会有异议吧?”
“说一个来听听。”有人插话道。
“嗯,也行,就说个我和谭局小时候的事吧。在上中学的时候,我们是同班同学,因为都是插班生,所以走的比较近。又一次不知什么原因说起了《红楼梦》,说到作者曹雪芹和高鹗时,来了几个同班的同学,其中一个插嘴说:‘曹雪芹好像是秦始皇的老婆吧’,我们刚抬起头,还没笑出来,另一个同学接着反驳道:‘胡说八道!曹雪芹应该是清朝的,怎么会嫁给秦始皇呢?她是那个康熙的妃子,生了个孩子叫乾隆,这爷俩都挺能,搞了个什么康乾盛世。’‘不对不对,他给秦始皇生的孩子一出生嘴里就含着块玉,好像叫和氏璧。’‘简直是瞎编!你见过含着东西生出来的人,那是迷信。人家曹雪芹是个作家呢,是写书的,听说写的就是皇宫里的事。’那两人吵个没完,我们忍着笑听着,却也插不上话。不过很巧,我们的语文老师正从这里经过,也听见了几句,等那两个同学不再争吵并且一起过来让老师做个评判时,老师很认真的说:‘你们两个说得都不对,那曹雪芹和高鹗才是两口子,他们在一个叫脂砚斋的棚子里把日常聊天的事情写成了一本书,叫聊斋。’”
众人听到这里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连站在门边的服务员也掩嘴笑了起来,其中一个轻轻问了句“后来呢?”
老邢扫了一眼问话的服务员,接着说:“谭局的事没多少秘密,也用不着保密,不过就是因为升级太快,公示时便有传言说他的老爸是省里高官,有嫌疑什么的,结果谭局主动请辞,并要求到地方任职。其实,这都是无中生有的事说什么越级提拔,简直是莫名其妙嘛!谭局今年都三十好几了,提个正处理所当然嘛,也不知谁吃饱了撑的!还有,说什么谭局的父亲在省里当高官,各位,今天我也不怕谭局不高兴,照实了说,谭局的父亲早在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就牺牲了,哪有什么省里当高官的父亲!”
众人听到这里就讪讪的,不知如何是好,许多目光都转向了梁局。只见梁局却笑嘻嘻地开口道:“你这一说,传言不就澄清了吗。我向谭局赔罪,并借此为谭局来到万马市指导工作接风洗尘!”
说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众人也都纷纷干杯。谭重顿了一顿,举起酒杯对着在座众人晃了晃,说了声“谢谢”,然后也一饮而尽。
“不过,谭局怎么就相中了我们万马市呢?总不会是冲着老同学来的吧?”梁局饶有兴致地用手拍着老邢的背说。
“梁局有言不妨直说,不用这么没完没了地旁敲侧击!我自信是第一次与在座诸位见面,应该不会有什么恩怨嫌隙。却不知我的哪一言还是哪一行得罪了各位,还是到贵地任职,冲撞了哪位大神,务请明讲,不然这顿饭是如鲠在喉、难以痛快下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