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雨拉着天亦站起来,一手指着旁边看好戏的血魂姬:“喂,我们已经从你的什么血什么魂里出来了,现在可以走了吧?”
“可以。”血魂姬此刻正伏在地上,一只手蘸着鲜血,不知在涂什么鸦。
“你呢?还要在这鬼地方呆多久?”棠雨看着这个阴测测黑漆漆的墓室,这么大这么空,只有血魂姬一个人。
她一定很寂寞吧。如果让棠雨在这里哪怕呆上一天半天,她也要闷得发疯了。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小姑娘若没事就快走吧,不要扰我。”血魂姬仿佛很忙的样子,低着头没有看他俩。
那好吧。棠雨最后看了血魂姬一眼,走向墓室的出口。
天亦却突然顿了步子。
“又怎么啦?”棠雨偏过头撅着嘴,好像在怪天亦耽误了时间。
“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我有句话想对你说。”天亦眼中星光若尘,挥挥洒洒,却更像泪。
“那就等把丞焰救出来再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棠雨嗔怪得拍了天亦肩膀一掌,他拉着她的手却还没有动。
“哎呀。”棠雨似乎被他弄得无可奈何。她从髻子上拔下一根平日里用作暗器的封魂银针——不,却比她惯使的那种更长。
也更精致,针身上密密雕刻着带有嚼花祈福法师灵力的箴言,针的尖端的银色海棠花花心的宝石也比平常的大了一倍,闪烁着粉红的温润光芒。
“这根银针的名字,叫‘解语’。”棠雨将针递给天亦,天亦才发现针的周身用灵力缚着极细碎的琉璃珠子,珠子在空气中碰撞着,发出耳语般甜蜜的声响。
原来这是支钗子。天亦抬眼望着棠雨,她脸上竟有羞涩的红晕。
“师父说……”棠雨笑着,一根手指拂过额前的发丝,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她会为我摆一桌庆生宴,宴会就在我家山庄的海棠花林里举行。”
“在那一天,我最爱的男子便可亲手为我簪上这根解语钗。这一生一世,我都是他的解语花。”
棠雨说完这一段,绯红的脸低了下去,双手缠弄着绸裙两边的带子,不再说话。
而天亦沉着的心却猛得一跳!他的手险些握不住钗子,却双手箍住棠雨的腰,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呀!又在发疯了!”棠雨担心血魂姬还在后面看着,腿乱蹬着要下来。天亦哪肯放手,她这是让他去提亲啊!是啊,还有一生一世的承诺等着他,还有美好的人生等着他去完成,他怎可就这样丧气?
“好,等明年海棠花开的时候,我就去海棠山庄,要你嫁给我。”
天亦说着将棠雨放下来。穿着凌波拾翠履的脚尖落地的一瞬,天亦在她的唇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年少的承诺一旦许下,时间便会过的飞快又漫长。幸福说不定就是这样的,不会一直停留在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他们只是静静地亲吻着,就好像要将幸福永远烙印在心中一般……
可笑。血魂姬蘸血的手指在地面上轻轻一按,如同画上句点。
她直起身子,满意得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血红的符咒在地上发亮,却渐渐干了。
继续你们离别的倾诉吧。血魂姬抬眼望着那两个紧紧拥抱的人,他们像两片湿淋淋的树叶,紧紧地,贴在一起。
却总有一天会分开。
门开了。第二间墓室,却跟天亦和棠雨的想象不太一样。
因为,他们一下子便看到了要找的东西。
那空空的墓室,只有一束光打在中央的石椅上。而那石椅上,一袭黑貂裘,手抚黑剑,眉眼精致,笑容邪魅的人是——
“丞焰!”天亦棠雨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既然他出现在这儿,既然他平安无事,那么……
这一定是圈套。疏岚刚才明明是进了这个墓室,可现在他却不在这里。
天亦拦住棠雨。他望着那个石椅上的人,那人也望着他。那人提着剑走了过来。
天亦没有说话。那握着黑剑的手上戴着的正是火焰赤玉戒。是他,是丞焰。因为这戒指只有烈焱谷少主人才能戴得上。
那么……这一切又是为什么?
“天亦。”卿丞焰的眼睛微笑着,随着他嘴角涟漪徐徐荡开,仿佛有无数金色的花朵一齐绽放。这就是属于他的笑,金碧辉煌,不掩锋芒。
“刚才的血濡洄魂,你可都看清了?”卿丞焰的毁剑,冤魂黑色的光芒静静流淌着,如同一条直刺心灵的河流。
“你知道我的梦境?”天亦一惊,“你……到底知道什么?”
“没什么。”卿丞焰的眼神突然暗淡,“只是我既已知道你的身份,就不能……”
暗淡,杀气却汹涌了起来。如此可怕的杀气,浓烈得唤醒了地底在梦靥中沉睡的冤魂。他们攀着白骨堆砌的天梯向地面上爬来,紫电一般的速度,令人胆寒。
天亦没有动。
“我知道你是灵州罪人的孩子。因为那些屠魔圣战中枉死的苍生,你早不该苟活到今天。”丞焰说着,毁剑的剑尖慢慢移向天亦的咽喉,“被毁杀死的人,魂魄将直接通达地府的底层。”
天亦仍没有动。
“我的师门,我的家,是毁在冥妖手里的。”丞焰的手背上突然冒出一根苍白却发亮的白骨,仿佛是从活人身上卸下的新鲜骨头,精心打磨而成。
白骨如树一般蹭蹭向上窜着,最后长成一对翅膀状的骨架。烈焱谷的秘术,寂骨焚天。
直到这一刻,还不相信他就是丞焰么?
那个游戏花丛,风流俊俏的丞焰。
“来来来,今天是本公子十九大寿,各位兄弟与我一醉方休!”
那个意气风发,张扬不羁的丞焰。
“要你管!哪冒出来的野猴子,敢过问本大爷的事!”
那个自信满满,光明磊落的丞焰。
“想让本大爷原谅,除非拔出你的剑,跟本大爷好好比一场!”
那个小孩子脾气,毛毛躁躁的丞焰。
“哎,不是说要靠我控制火神大家才有成功夺石的希望么?既然这样,你们都得听我的。”
那个最不让人放心,却又喜欢胡乱照顾人的丞焰。
“放心去吧,小妹妹也交给我啦,跟着本大侠绝对没错的。”
……初识的一幕幕在天亦眼前一闪而过。丞焰冷冷的眸子却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没有屠魔圣战,伯父现在也不会是残废之身。如果不是为报圣战之仇,妖魔也不会毁掉烈焱谷……”
白骨翅膀轻轻一震,如一双温柔的羽翼,轻轻将天亦抱住。尖锐的白骨刺入天亦肩膀的血肉,鲜血流出。
天亦没有动,只是淡淡道:“是,如果没有我的父母,如果没有我……也就根本不会有什么圣战。”
他伸手握住那根白骨,向自己的身体又插入了几分。
鲜血再他的脚下漫延。流淌。成河。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要报仇的话,冲着我来吧。”
天亦抬起一直垂着的头,看着丞焰,微笑。
因为这一切不是放荡妖孽的错啊。是他的人生被毁了,他是受害者。无论他有多大的改变,无论他要怎么对待朋友,那都不是他的错。
更何况……在他眼前这个人,根本不配有朋友。
空有骨架的翅膀静静笼罩着两个人。他们仿佛是母体中的一对孪生兄弟。现在的小小不快,只是在争执谁要先出世,谁要当哥哥。
“你疯了,快把这些烂骨头从天亦身上拿开!”棠雨却不允许事情恶化,她想全身护在天亦身前,却被那骨架翅膀挡住了,“我们是来救你的!你快清醒清醒啊!”
“我很清醒。”丞焰手指突然一抖,竟然把那个白骨翅膀收去了。
天亦的心跟着一痛。刚才,深入身体的白骨翅已经钳住了他的魂魄。丞焰要把他掐成碎片,根本是轻而易举的。
也是天亦甘愿的。
“你不能就这么毫无痛苦的死掉。你不能只死一次啊。”丞焰说着退了两步。
“是。”天亦忍着双肩剧痛,右手在空中一握,月神剑的蓝光便结冰般凝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