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雪望着天上的月亮。其实,遥不可及也没有什么值得痛苦。
因为,无论多远,月亮的光辉都会在最黑暗的夜里,到达你的身旁。
有了此般拂照,思念,陪伴……即便相隔千里,又有何妨。
绯雪的脚尖紧紧贴着悬崖边缘。她就要向前再迈一步。
却有一只手从背后,拉住了她。
她蓦地回头,月光照耀下,那个人的笑容是那么好看,那么亲切。
“我不是叫你……不要来么。”绯雪黯然,她早说过,离开之时,不愿别人在身边,不愿为别人徒增痛苦与追忆。棠雨,天亦,灵渡,都不要。
“我知道。”灵渡从后面温情得抱住她,“可我……只想陪你到最后一刻。”
到最后一刻。灵渡在绯雪腰上的手更紧了:“不管你还有多少日子,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我都会陪着你,直到你的力量重新还给血魔,魂归之时。”
绯雪靠在灵渡怀中。那……好吧。
仙灵,妖孽,这一世,不知道经历多少风风雨雨;
仇恨,恩情,这纷乱红尘,不知还有什么,可以为之停留;
小棠,灵渡,这一生,不知道为谁而活;
丞焰,天亦,这未尽誓言,不知轮回中,是否还有机会去履行……
原来我一直都在想,为何会背叛自己的誓言。
仿佛就在往事随风散去之时,我突然明白:
其实,我没有。
只是上天给予的时限,已经到了。它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却仍然,必须放弃。
难道这就是宿命?
也许吧。
绯雪闭上眼睛。夜风徐徐,从未觉得,被自然的风吹拂着,是这般舒服。
她想起最后救回天亦之时,血魔说过的话:
“我会赐予你最后的力量。所谓最后,并非使用一次就会死去的力量——而是陷入沉睡。是十年,二十年,抑或千百年才会醒来,我亦不可知……”
“为什么帮我?你帮我,不是为了要我死?”
“并非帮你。你这般沉睡,只余气息,与死何异?只是……”
“我明白了。既然魔界做此打算,我也……无话可说。”
沉睡……么?
绯雪只觉眼皮越来越沉。是累了,是该休息了。月光里,好像有谁在唱着治愈心灵的眠歌……就在梦境中,忘却这所有烦恼吧。
声音……
有声音……
是谁?
绯雪已经合上的眼皮下,眼珠在焦灼而缓慢得转动。是什么声音,使她急切地要从梦中醒过来。
察觉到绯雪的异常,灵渡渐渐松开环着她的手臂:“你怎么了?”
“叮……叮……”
是她无数次听过的,绝不会记错的声音。
在杨花歌社的无数个早晨,都是被这清脆而有力的,第一声锻造声叫醒……
听着这样的声音醒来,总是感觉很安心。因为感觉到,他在。
他在……在他走到哪里都会准备的铸造炉旁,凡铁冷玉,便在他热情而专注的眼光注视下,迸发出惊天动地的神之光芒。
他有着一双创造之手,同时也握着破坏之剑;
他真性情如烈火,却又润人心田如清泉;
如此矛盾,如此令人痛彻心扉而难以割舍……
除了丞焰,还会有谁?
丞焰……他……在!
绯雪的视线一下子冲破了黑暗。月光与泪水充盈的刹那,她不顾一切,转身奔去!
不,我还不可以就这样沉睡!还没有见到丞焰最后一面,我不能……
寻着那清脆而逐渐清晰的“叮叮”声,绯雪在万丈花海中愈行愈远。她飞奔的脚步在花中荡起一层层缤纷的花浪,花舞如雪,一时间竟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跑得气喘吁吁了。绯雪俯地身子,双手托在膝盖上喘气。原来,灵力,体力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举目四望。不识方向,也许,是因为月光变暗。
背后,灵渡的叫声越来越模糊。
绯雪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但她笑了,她已经看到了,就在前方,那个小屋。
已经失去任何判断的因由。只是隐约觉得,若是丞焰来到这个岛上,应该会选那里做他的铸剑房吧。
寂静无声。那“叮——叮”的声音,此刻已经听不见。慢慢走过去,尽力止住疯狂的心跳,伸手小心翼翼探着,推开门。
“吱呀”的一声。刺耳过后,空空如也。
屋里没有人。时间静止不流,这里跟当初被毁坏时,并无变化。
只是——只是桌子上多了什么。
是一把……伞?
绯雪走上前。手指触碰伞柄的瞬间,眼泪已夺眶而出。
这触感……跟沐雪一模一样。虽不是沐雪,但触手之感一如旧物。
是出自丞焰之手。是他。
一柄纸伞跌落在花海中时,漫天花瓣湿漉漉的,不知是下雨,还是……
我不在时,是否有人为你遮风挡雨;
我不在时,是否你还会像从前那样,将自己藏于伞下,逃避世人质问的眼光;
虽然,你已经带走了我的剑。
但我仍记得那日许下的承诺,会打造一把最好的武器送你。
那把大爷剑,若你不介意,就叫它,“丞焰”剑好了。
而这把伞,我们就叫它“绯雪”。
丞焰剑。绯雪伞。
三生三世,永不分离。
她跪在微澜门大殿前。
一身青袍,乌发结辫。双手合十,心静如水。
白发女子背对着她负手而立:“不再想想了?真要入我门中,从此清修?”
“是。”她点点头,“依依——不。弟子心意已决,还望大人成全。”
白发女子转身。几朝翘楚,五载风尘,深陷魔域,而今又离情郎……
命运如此不公,这女子,竟无半点怨怼?
“还是再等些时候。那卿丞焰,想必会到我山上来寻你。”潋滟淡笑道,“他用情至专,断不至就此将你抛下。”
“并非他弃我。”依依摇头,“是我自己要离开他的。”
“为了成全他和绯雪?你这样做,当真值得么?”潋滟叹息道,“若你不如此做,卿丞焰定会尽心尽力照顾你一辈子。坚持数年,就此放弃,不觉可惜?”
“大人当真以为,我如此坚持,便是为了最后和他在一起,成为他唯一的女人么?”依依仰脸,笑道,“爱一个人,是要为他好,让他永远没有忧愁烦恼。我做的一切,是为了他的平安喜乐。”
潋滟一怔。这种感觉……自从棠棣,若晴,一个接一个亲近的人离世之后,她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死去了,不会再有任何感觉。
可现下,还是被这个女子所感动。
修为并不高深,善名也未远播天下。多少人还记得嚼花吹叶名动一时,多少人记得花魁依依艳冠群芳……
但谁又知道。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只不过想忠于爱人,维持一颗纯洁的本心。
潋滟长叹。多少人想着踏上仙途救济众生,多少人仗着手中利剑行侠仗义……他们不惜为了斩妖除魔踏遍天下,终生孤独!
可笑,那般做法,若要以牺牲自己至亲至爱的人为代价,又有何意义?比起柳依依,天下之中只为一人,又做得如此彻底——
那些自诩侠义之士,反是沽名钓誉,自私至极!
“好。”潋滟请依依起身,“我门中并无禁止婚姻的门规。但竟约定俗成千百年,凡有婚姻家室完整之弟子,都会下山生活,仍可以微澜弟子自居。你……”
“多谢大人提醒。依依,不会后悔。”
不会。后悔。
潋滟走出殿门,径直去了晴彩崖。
梦栀和棠棣双双自刎的地方。
又是大雪纷飞。海棠山庄中桃花常开,而我漪沦山终年飘雪。棠棣你,总是最爱赏这雪景的。
不知你现在可否已去轮回转世,无论爱也好,恨也好,你们都已去了,独留我一人。
我曾经怨过。怨我自己,不过是不该出现在你们故事里的,多余之人。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的爱,真的很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