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休养了多少时日,丞焰的伤终于大好。前些日子,天亦传来信息,他们已经成功救出了小雨,一同回到安眠岛去了。
绯雪却从未传信给丞焰过。好像那日送他来依依这里,就已经是最后的诀别。
丞焰对着窗子呆呆站了很久。他手中捏着一只咒鸟,连想说的话都写好在上面,却不敢送出去……
他害怕自己一旦见到绯雪——他就会像那日说的那样,背叛全世界。
“少主。”
依依推门进来。咒鸟在丞焰手中一晃,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依依,这么早便起来了?”丞焰笑着向依依张开双臂。说来也很奇怪,自从两人重逢后就一直是分房而睡。不光是丞焰重伤不便同床的时候,就连现在丞焰已经完全康复了,依依也一直未有同床共枕的意思——丞焰也是一样。
“嗯。”依依笑笑,“少主不也是一样。我们今天……要做什么?”
丞焰心中舒了一口气。是回烈焱谷见伯父,还是去看准备要包下来的楼子?
他不过是在准备说给依依听的话罢了。他的心已经快要飞去安眠岛了。
“先回烈焱谷吧,依依是否不愿意这么快回去见伯父?”丞焰试探着问道。
依依低下头。她的袖子向后一拢,正好遮住了她手臂上深深印刻的魔纹。
丞焰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点。近些日子依依一直都穿深色的衣装,来掩盖手臂和后背上的黑色魔纹。他假装没有看到,捏捏依依的脸颊:“那我们去看楼子,去布置我们的新家,如何?”
依依点点头,她脸上又泛起了幸福的红晕,就像看到丞焰从昏迷中醒过来那时一样:“嗯,依依当然愿意……”
她又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一般,突然握紧了丞焰的手:“对了,少主,依依想起从前在柳叶坊的时候,每日总是幻想着和少主在一起的日子,就……就画了很多酒楼的图样,是依依在城中看到,或者是自己臆想过的……”
丞焰很快明白了依依的意思:“那我们回去找找看?”
“可是……我走了这么久,那些旧物,只怕都被鸨母扔掉了吧……”依依仍然记得从柳叶坊离开的情形,怎么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不要紧,我们回去看看。你的东西非比寻常,相信他们也不会随便处理……”丞焰思忖道,“我就不信,有银子还撬不开老妖婆的嘴!”
依依“噗嗤”一笑。她兴奋得什么似的,马上就去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离开客栈。
她跑去收拾两人的包袱。她的包袱,其实每天都要整理一次,她似乎每天都在想着离开……
不过丞焰的东西,今天她还是第一次动。
几块丞焰视若珍宝的石头,《九天玄剑诀》,还有……一幅卷轴。
难道是……是……
依依好像预料到什么,她展开了卷轴,却被身后的门失控的打开声吓了一跳。
丞焰进门的动作有些仓促。他走上前来,问道:“怎么了?”
他明明在掩饰什么,镇定地像变了一个人。
“这是……”依依慢慢打开了卷轴画,画中果然和她猜的不同,是一个青衣美人。她生得妖冶而又清纯,如同云海虹影湖中的一簇妖莲。
极美的容颜,与那个人并不相似;但这气质,却是如出一辙。
“哦,是清荷妖首的画像。”丞焰那一声“哦”真是漫不经心得可以。
“我还以为是……”依依很快合上画,放回包袱里,“是我房里那张画呢。‘嚼花吹叶’的那张。”
丞焰心里暗叫不妙。依依房里那张画的确是被自己取出来的,但后来就被美女姑娘拿去了!而自己随身携带的这幅青荷画像又是从美女姑娘那里偷过来的!
“青荷妖首,说起来还是我的伯母呢,依依听过的吧。”丞焰这话题岔得未免不太自然,“等这次回去了就把画交还给伯父,不知道他看了会不会生气,哈哈……”
依依淡淡一笑。她又随口问起包袱里那几颗石头:“这些不要随青荷宝藏一起运回烈焱谷么?为何还带在身上?”
真的是随口问的。但丞焰心中又是一揪——是从南疆带回来那些石头,在南疆,是和美女姑娘一起……
暧昧不清又痛彻心扉的画面飞速闪过。丞焰开始怀疑,自己受的伤根本就没有好。这些石头,是他特意挑出来,要为绯雪打造新武器的。
虽然她说过她不要。
“没什么,我就是喜欢这些石头,你知道的喽。”丞焰胡乱扎好了包袱,“既然都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迫不及待离开只有两人独处的空间。重逢的喜悦,原本就在两人重逢的那一眼停止。
藏身于喧闹的大街,两人同时觉得身边不再只有对方,气氛竟然比刚才缓和了很多。
各怀心思。
漫无目的得走在人群中,身边没有她的事实,终于被慢慢接受。
只是分开之后,我们都不再完整。
有些许的我,在你那里。也有部分的你,仍留在我这里。
柳叶坊。自从上次带着坠儿出逃,这是依依第一次回来。她凝视了柳叶坊的招牌很久,才发现丞焰一直在看着她。
“依依,你若不愿意进去,便在对街集市上随意逛逛,或去茶馆小坐,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丞焰提议道。
依依摇摇头:“我哪有那么小气,不过故地重游罢了。再说时隔三年,我老了这么多,只怕进去也不会被他们认出来吧。”
“依依哪里有变老!”丞焰笑道,“没准虔婆见了你,还要问你是不是柳依依的小妹妹呢!”丞焰又开始油嘴滑舌,依依忍不住发笑,却不理他,两人手牵着手走进了柳叶坊的大门。
这里还跟从前一样。姑娘们的娇笑声,还有春妈妈那熟悉又刺耳的招呼声都让她觉得仿佛回到了从前。只是没走几步,那老肥婆的眼神就向这边看过来了,却不是看着依依。两只绿豆大的眼睛馋光闪烁,比见了亲生的爹娘还要亲热:
“呦,这不是卿少谷主吗,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春妈妈肥肉一颠一颠地跑过来,脸上粉重得几乎要掉渣子,“少谷主近日可好?老久没来,姑娘们可都想着你呢!”
丞焰对于这一套可是轻车熟路。他手中掂着一个锦绣钱袋子玩,对春妈妈笑道:“近日是有些杂事,我看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春妈妈也没少往自己腰包里揣银子啊。”
“瞧少主说的!这方圆百里……不不,是整个灵州,哪个富豪能比的过少谷主,谁能比少谷主这样的英雄豪杰青年才俊出手更大气!现在灵州上下谁人不知,少谷主乃是灵州第一巨富……”
春妈妈嘴上不停,眼珠子随着丞焰手中的钱袋子上下跳动。直到丞焰示意她噤声,她才乖乖闭了嘴,扬起一只肥猪手佯装掌自己的嘴:
“也不是老身我多嘴,少谷主未免太过小心了……届时烈焱谷重振当日的威风,老身还仰仗着要像从前那般,背靠大树好乘凉呢……”
“春妈妈何必客气。”丞焰说着,将手中钱袋一甩。春妈妈急忙伸开两手去抓,本来稳当的钱袋子经她左右扑腾了半天才稳稳抱到怀里。
“多谢少主赏赐!”春妈妈眼睛一眯,一张脸皱得跟菊花似的。她终于注意到了丞焰身边的依依,笑问道:“才几日不见,少主身边可又换了一位美娇娘啊!前几日一起来那个红衣美人呢?”
“哦哼。”丞焰轻咳一声,虔婆方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尴笑着打量起依依来,赞叹道:“这位姑娘的美貌比起那一位还真是一点都不差呢,少主的眼光一向是最好的,我也只能可恨我们这里的姑娘,没有被少主宠幸的福分……”
她夸着夸着,突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她仔仔细细端详着丞焰身旁的美人:这靛色的罩衫,随意的发饰,粉黛未施暂且不论,这身段,这容色,这气度分明和当初的……
柳叶坊头牌花魁柳依依!
从牢房里逃走那个——一模一样!
卿丞焰竟然把这个女人找回来了,我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