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的指示又是从何处得来。灵渡嘲道,你憋了三个月要报仇,现在看来好像找错了人。
找错人?丞焰的剑“嗖”地飞起,落入他手中。那绯雪废我伯父双腿一事又怎么说?
哼。灵渡似乎觉得很可笑。你不是一向自诩恩怨分明么?那是你和主人之间的仇怨,还是你伯父和主人之间的仇怨?
她伤害我的亲人,就是与我不共戴天!丞焰已被灵渡激怒,手中剑尖电光一般,就要向他送去。
你不想知道主人为何要废去煌灿的双腿?
灵渡问道。他轻松格开丞焰的剑,令丞焰惊讶的是,他使用的竟是一股不弱的微澜真气,与天亦同出一路。
为何要废去煌灿的双腿?此话又是何意?
绯雪仍伏在桌上,听着酒从壶中漏落,叮咚叮咚,节奏正和着自己的心跳,她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醉了。
她如做梦般想起了很多事。为何醉得越厉害,对过去的记忆也就越清晰?
她想起了自己在安眠岛师门的日子,繁花如锦,一朝成烟。
她想起了自己驰骋屠魔战场的日子,烽烟连天,腥风血雨。
还有如今和琴试剑的逍遥光阴。闲花落地,暮雨潇潇,竟叫人有些乐不思蜀。
这些记忆在脑中一闪而过。奇怪的是,唯有那些在幽冥地府生活的情景在她脑中重叠繁复,挥之不去。
她好像又走在那条看不见尽头的白骨路上,步履蹒跚,一手捏着火云毛,颤颤巍巍,向自己腕上的伤口裹去。
刚刚血祭完,浑身绵软而疼痛,血液仿佛被奇怪的力量牵引着,在体内奔流乱窜。而踩着交错丛生的白骨,就像走在刀尖上一般疼痛。
她咬紧牙关。马上就走到尽头了,再痛苦也要坚持。
一个人影却幻魅般挡在绯雪面前。
“谁?”她怒喝一声,却没来得及祭出武器。反而是包裹伤口用的火云毛飘飘摇摇落到了地上,如陷入泥淖的轻盈荷瓣。
黑暗中,来人黑色法袍上的火凤纹饰真如火焰般将绯雪灼痛。那火焰仿佛已经烧着了她脆烈的伤口,粉红新长的皮肉,吹弹可破。
“你怎么会来这儿?”绯雪连强装的资本都没有。她不用想象,就知道自己脸色有多难看,刚才连火云毛都握不住,又有多难堪。
煌灿捋须笑道:“有客从远方来,怎么地座使大人不感到惊喜?”
绯雪缓缓舒了口气,来者不善,她嘴上不愿丝毫服软,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死在这里罢了!
看绯雪怒目而视,一语不发,煌灿方摇手道:“地座使大人不必惊慌。刚才座使大人的一举一动,老夫都看到了。老夫若要动手,只怕座使此刻已经没有命在了。”
“要动手便动手,何必多言。”绯雪不屑,她可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不理会任何威胁的人。
煌灿心中冷笑。命都被别人捏在手里了,嘴却还死硬。他不慌不忙道:“好。只是座使交代之前,对老夫的突然到来就没有丝毫疑问么?”
他刚才是幻影般出现的,可见不是通过轮回井而来,莫非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并不是煌灿的真身?
如果这次他传送过来的仅仅是自己的魂识,那也太过冒险。
绯雪不做任何表示,反正煌灿会继续说下去:“座使不必怀疑。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的确是我煌灿的真身……”
既是这样,便明了了。绯雪冷冷道:“你未必有不通过轮回井而直接进入幽冥地府之能。依我看——”
煌灿微微蹙眉,欲阻又止。如此也好,她接下来的话,便是她非死不可的理由。
“是当年的妖首大人青荷以自身无上术法,在烈焱谷与妖界之间打开了一条密道。”绯雪说着,身子猛得一踉跄,却又勉力站住,她紧捂在胸前的右手腕,伤口已经开始裂开。
煌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座使果然冰雪聪明。”
“哼。”绯雪的手腕开始渗血,渐渐****了胸口,“这样的通路,青荷大人当年打通了不知多少条……比如她的宝物万回绿玉船配合青竹之船,便可到达黄泉河边……”
鲜血将绯雪的指缝染作深红。她却毫无逃避得望着煌灿的眼睛:“只不知道,你为何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穿入妖界——还正出现在我的面前?”
“呵呵。”煌灿杀气陡增,“不过偶然一查探。却没想到正好发现,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地座使大人竟然一直有如此深重的旧伤在身……委实令老夫没有想到。”
所以你便想趁人之危?绯雪心道,好个煌灿,我绯雪虽杀人如麻,血债累累,但从未干过背后偷袭落井下石之事。你今日之举,当真令我佩服……
只可惜我不能令你如愿!
绯雪手腕一挥,鲜血淋漓,锋锐如刀!
“你——!”
血光飞闪,刀影已逝。若你前来讨死,我便让你见识一下“血攻”的威力!
煌灿阴暗的身影如大山般倒下。他浑身不知是没有流血,还是鲜血已被脚下的白骨路吸收。
煌灿身形后面,却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袍,头戴布帽的小男孩。绯雪定睛看去,才想起那是前些时日自己从屠魔战场上掳来的孩子,寒逐风的孩子。
他自从到了这里就再没说一句话。只是不知从哪里弄来这么一顶布帽,遮了半张脸,绯雪险些没认出是他。
小男孩懵懂而冰冷的双眼望着他。他是个胆小的孩子,此刻看到一个倒地的人,一个满衣是血的人,竟没有大叫大哭着逃走。
四目相望。绯雪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心中突然有种说不出的亲切。
就好像这孩子,是自己多少次血祭以来,第一个在这路的尽头处看着她,等着她的人。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绯雪说着,一阵晕眩,身子软软得就要倒下去。
那个小男孩却朝她走过来,伸出手,双手颤抖着,呼吸也颤抖着,好像要扶绯雪却又不敢扶。
小男孩孱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绯雪的重量。他扑在绯雪怀里,两个人一齐倒在地上。
距离近得可以数清对方的睫毛,血腥味渐渐散染到小男孩身上,他却没有退缩,只是专注得盯着绯雪,慢慢张开了嘴。
绯雪心中一惊。
“你受伤了。”他从她身上爬起来,也扶着绯雪坐起来。
绯雪无力得摇摇头。血攻而已,这流血越多,攻击力便越可怖的招数,还真是好用呢。刚才这一招完全出其不意,煌灿伤不致死,不过双腿算是废了。
小男孩指着那个倒地的人说道:“这个人,好像,在战场上见过他。”
“你记性还不错。”绯雪自顾调息,她没发觉,自己是极少夸人的。
小男孩却一直看着那个倒地之人的面孔。他记得战场上,这个人被绯雪打得落花流水,绯雪却饶了他一命,还说什么看在青荷大人的面子上……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绯雪已经调息完毕,走到小男孩跟前,他仍望着煌灿。
“不用管他。等咒术失效,他自会回到烈焱谷去。此处鲜有外人,是生是死,且看他自己的造化。”
绯雪说完,向小男孩伸出一只手:“我们走吧。”
小男孩望着那只手,长长的红指甲,如脂如玉的手指,曾在战场上捏过自己的脸。
他没有感到恐惧,继续问道:“你怎么不杀他?战场上你说过的,只饶他一次。”
“我已经没有力气发动血攻,寻常法术亦是十天之内都不能再用,否则性命不保。”绯雪拉过小男孩的手,“到此为止,是他之大幸,也是我之大幸。”
小男孩默默让绯雪牵着手,跟她一起走着。
“既然……你都已经看见了。以后血祭,便是你陪我来了。”
小男孩点点头。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灵渡。”
烈焱密坛偏厅。回忆了这么多,天亦委实感到吃惊:没想到丞焰平日行事粗犷,无事萦怀,他竟如此隐忍,有过如此不被任何人知晓的复仇计划。
“灵渡无非是想一力承担罪责,好叫你放过绯雪。”天亦试探道,“如此,你便放过她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