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甫进前厅,却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前厅设有清夜兴舞台,是舞姬们为客人献舞的地方,这个时间本该笙歌融融舞袖翩翩才对。怎地台上空无一人,台前酒客们也都安安静静的?
难道是本大爷我太美貌,已经将这帮人通通震慑住了么?
丞焰的手指在剑柄上跳动。四下环视,厅内众人鸦雀无声,那怀抱美人的,红袖盈香的,口衔金杯的,双眼都像着了魔似的一直望着空空如也的清夜兴舞台。
这舞台乃是用一整块东海照夜矶砌成,白天自是光华闪闪如虹光普照,到了夜里更如东海明月升起,珠光流转,台上舞姬翩翩起舞时,便如龙宫人鱼鲛绡上舞,妙不可言。
柳叶坊是整个灵州最大的销金窝,有这样一块东海照夜矶原本并不奇怪。传闻柳叶坊更因这不知何人密赠的舞台驰名千里,对舞姬的挑选更加严格,传说是百里——不,千里挑一。
丞焰回想着方才走进时楼上那几位姑娘的容貌——当然她们能这么轻易给还没洒半点金银的丞焰看到,定然不是红牌。并非红牌就已有此等丽色,这春娘搜罗美女的能力还真是不容小觑。
也许……并非春娘本人呢?东海照夜矶,冠绝天下的舞姬……柳叶坊的后台,它的实际拥有者,究竟有多强大?
才小站片刻就已想到许多。不知何时,舞台上已多了一个人。却是一打眼就让丞焰轻轻“噫”了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啊。
丞焰有些发愣,倒不是因为台上站的那位美人有多惊为天人:只见那美人神容淡然,乌发飘然,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淡粉色纱袍——
却是几乎完全透明的!隔着若隐若现的纱子,完全能将美人内里未着丝缕的胴体一览无遗!
厅中更静。这是在选花魁?不可能,不到每年争花魁的时间啊,就算是改时间那也不对。柳叶坊的花魁竞赛丞焰自从十四岁起就一届没落下过——何时用过这等露骨新奇的选法?
站在舞台近边的正是鸨母春娘。她心里似乎颇为焦躁,连平日里伪装的谄笑都不见了。她甩甩手中帕子,急道:“下一个下一个!”
这美人转身离去。又一个同样透明纱袍的美人上了舞台,才站了不多时,春娘又摆着手叫她下去了。
看样子,不论是春娘还是台下那些有些惊呆了的嫖客,似乎都对这些姑娘们的去留没有发言权。暗中好像还有个掌控局面的大人物在看着这一切……
是谁?
是怎样的人,能令座中许多富商豪客噤若寒蝉,能令唯利是图的春娘不得不屈服?
是谁?
丞焰仔细查探着整个大厅的气息,那位高人并未刻意隐藏他的气息,这样丞焰反而无法察觉他置身于何地了。
就是在上面了!
丞焰抬头一望,方才发现梁上垂下一条紫色的衣摆,哈,果然在这里。
既然今天有好戏看,那反而不着急问月裳的事了。丞焰捡离门最近,也是正好可以看到那位梁上君子垂下衣摆的地方,捡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小二,上酒!”丞焰习惯性得吼了一嗓子,他却忘了此时一片宁静,他这不大的一声吆喝已经惹得众人纷纷回头——
丞焰一个懒腰伸到一半,只见纷纷射来的目光中,有惊疑,有诧异,更有见了怪物似的不可思议——
“卿——丞——焰!”首先反应过来的是那老鸨,她原本绞在手里的帕子已经飘落地上,连她自己都未发觉,只是食指颤抖着指着丞焰,“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丞焰摇摇桌上的酒壶,已经空了。
春娘在那边气得发抖,她可想不到卿丞焰那个丧家之犬竟然还会衣冠楚楚得坐在这里,现在的他算什么,有资格坐在她柳叶坊里么?阿六他们是怎么回事,怎地没有将这种人拦在门外?
“卿丞焰,你这个下流种子王八羔子!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进我柳叶坊的大门?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威风八面的烈焱少主么?识相的,就快快滚出去,不要在老娘地盘找晦气,否则休怪我春娘不客气!”
听完这一顿骂,倒是丞焰愣住了:这个老鸨子怎么突然骂得这么凶,翻脸比翻书还快?虽说自从烈焱谷出事之后,丞焰行走灵州从来低调;三年间偶尔来柳叶坊都是悄悄溜来的,怕自己忍不住闹出什么事来给美女姑娘知道,因此一直也都不曾跟春娘打过招呼……
这春娘也真够奇怪的,若说自己如今不比往日排场,假装没看见也就罢了,何苦叉着腰痛骂一顿呢?丞焰没了烈焱谷撑腰,但一身武功魔法也算出类拔萃,动了怒一剑轰平柳叶坊,老鸨子就不害怕?
越想越奇怪,这老鸨子的老板到底是什么来头?
丞焰笑道:“许久不见,春妈妈除了容颜未老,倒是越来越发凌厉了。”一面又喊:“小二,怎么还不给我上酒?酒壶已经空了,有多少给我上多少!”
“还不滚蛋?就凭你这小崽子,也配坐在这里吆五喝六?”春娘怒得不轻,呵,估计是伺候梁上那位受了气,反而要拿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丞焰来出气了。
这时梁上那位却突然说话了:“春娘,叫你们那个老黑出来,给这位公子倒酒,顺便也让我瞧瞧。”
果然是个女子的声音。女办男装逛舞坊,真是无趣,丞焰早在三年前就让一屋子的舞姬女扮男装了,上面那个,也太没意思了吧……
不过,她叫的这个老黑,却会是……
“这……”春娘稍稍犹豫了一下,只得丧气道,“老黑,出来吧。”
春娘说毕,便有一个衣饰平常,长相也看不出什么特殊的龟奴走进大厅来,当真是又老又黑。据说此人进柳叶坊某事不过才几天时间,但酿酒技艺竟已轰动全城,各大酒馆纷纷红着眼,想要把这酿造师挖角过去。
众人目光齐刷刷望着这个老黑。他倒不太在意别人的眼光,走到丞焰面前停下。梁上之人,自然也一直注意着他。
“老黑,久仰大名。”丞焰笑道,“酒呢?”
“今日无酒。”老黑木讷的眼中,光彩十分难以捉摸。他突然抬头向梁上望去——
“都被那位公子订去了。”
“哦?有胆子包下柳叶坊,却没胆子下来见人?”丞焰的手按在剑柄上,嘴角轻扬。
“只可惜今日没有我喜欢的姑娘,也没有我爱喝的酒啊。”上面那个声音似乎颇为遗憾,“不过,这个柳叶坊还是有个人,值得我带走的。”
那个紫影说着轻身一跃,竟已无声无息落到清夜兴舞台上。
紫带蹁跹,清光反照。俊颜如玉,朗色无双。
从来都没见过,这么俊美的男子……连这整个柳叶坊的美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他一个人……
女扮男装就是美,这一点本大爷早就验证过了,只不过这个女子……呃,效果更明显罢了。丞焰摸摸下巴,什么时候拆穿她呢?干脆……
“是谁?”丞焰走上前来,微笑着仰望舞台上的紫衣公子。
“就是他。”紫衣一手指着老黑,淡淡道,“我就跟你要这个人,春娘意下如何?”
“公子这是何意呢?”春娘大为不解,“您已经看了那么多姑娘,最后,竟然挑了,挑了这个奴才,难道是看上了他酿酒的手艺?”
“也不尽然。”紫衣说道。
“哈哈,春娘还看不出来吗,这位公子好的是那口,他自己长得这般美,女色哪能满足她的胃口!”丞焰又开始口出狂言,“哎对了这位公子,你不能总让我叫你‘这位公子’吧,你到底怎么称呼,好歹介绍一下吧?”
紫衣听了,也不生气,说道:“在下姓紫。”
“哦,原来是紫公子……这也太拗口了吧?都是江湖中人,报一下名讳有这么难吗?”丞焰差点被这个“紫公子”咬到舌头,那紫公子却跳下舞台走了出去,对老黑道:“我们走吧。”
“慢——”紫衣一只脚刚要跨出门槛,却被春娘声音叫住,“公子在我们这里闹了半天,总要有个交代再走吧!”
“银钱已讫。”紫衣道,“春娘还要什么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