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霞仙酿!”丞焰重重一拍额头,“我怎么忘了这宝贝!疏岚那厮平日里只会用金桃醉澈什么的来敷衍我,真正的好酒问他要一百遍也不给!这次趁着歌宴,本大爷一定要……”
若晴扑哧一笑,并未看出丞焰有何异样。她别过众人,转身便回仙乐楼去了。
看着若晴渐渐走远了,丞焰心中才暗暗舒了口气,一手捏诀,便将药方隔空传给了绯雪——真是一刻也不能多耽搁。
“密切关注歌社周边动静,有异状立即告诉我。”丞焰说毕,继续手中的工作。
“如儿为何还不去换新灯烛?”丞焰皱眉看了一眼倒伏在仓库角落里的旧灯,摆手道,“把这些通通处理掉!小恒,你去看看,如儿究竟在忙什么?”
“让我去吧。”
一个略带清哑却冰寒透骨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丞焰转身望去,只见一个身着云影衣的秀丽女子立于门边,墨发披散,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左眼,那露着的右眼眼神却是迷离,仿佛谁都没有在看。
流云影就是这样。别说丞焰,就是小恒如儿也从未见过她笑。小恒看了丞焰一眼,丞焰才说道:“流姑娘你……”
“如儿在忙琴房的事,我来吧。”她说完也不等丞焰点头,自去领了单子,转身便走。
丞焰哑然。流云影与小恒如儿自小同门,可云影一直与他二人不甚亲厚,要说她会主动帮如儿的忙,这还是第一次。
她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除非关系到自己相当利害,否则一概不闻不问。
今天她居然主动帮起忙来了,虽然样子还是冷冰冰的,不过……
太奇怪了。
“流姐姐就是这个样子。”小恒挠头道,“这……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流云影拿了单子便往外走,注意到有人看她,便只向对方点点头,也不打招呼。直到看她的人越来越多,她也就继续走自己的了。
杨花歌社的人都知道。流云影,疏岚社主的大弟子,是从来不出外院的。下人们很少见到她,只听传闻中,这位流姑娘不光琴声极美,人也长得天仙一般,就算是不起眼的衣服穿到身上,也丝毫不折她的美丽……
她走到大门前。抬头,静静看了许久。
她从未出过杨花歌社的大门。
此时,天亦、绯雪二人正从水廊经过。天亦并没戴精钢笠,一张许久未暴露在日光下的脸不经意地一转,正好撞上了云影蓦然回头时的目光。
天亦微微错愕,他急着赶去见疏岚,因此只是冲云影点头致意。黑色的身影,便风一样得消失不见了。
云影注视着天亦消失的地方,眼神并无任何变化。只是在她转身的瞬间,她好像……
嘴角勾起一丝,因正午阳光太盛,而无法看清的笑容……
她抬起一只脚,这便迈了出去。
云影一去就是半日,回来时,夜已深沉。
她一人默默送完采买单子,并未向任何人解释自己为何许久不归。
只是在回房间时路过藕榭亭,却又看到天亦一人,正拎着酒坛子,偏头望着池塘中的月影。
云影走过。她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却不似刚才那么轻了。
她暗笑自己愚蠢,以他的功力,无论自己脚步是轻是重,都早已被他发觉了。
天亦一仰脖,痛饮了半坛酒,接着才转过脸,还是像白天一般,淡淡点点头。
怎么他一个人在喝酒?
云影止不住心中的疑问。月光照在他脸上,竟是看不出任何的悲喜。
她从未这样关心过谁。对了,刚才丞焰少主还在账房忙碌,因此才没陪他过来喝酒的。
短短三步,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云影有种要留下来陪他一会儿的冲动。
陪他,说会儿话……
“你怎么还在这儿?”
一个红色的俏丽身影灵魅般闪过云影旁边。她几乎来不及点头来不及闪身,那个影子便在她迟疑的瞬间,飞到天亦身旁,一手夺了他的酒坛。
“又喝这么多酒,小心修为掉光光。”绯雪说着白了天亦一眼,跳上了他身旁的亭栏。
天亦自然不生气,笑道:“你怎么也开始学妖孽说话了——”
“是醉澈。”绯雪拎起小酒坛,一饮而下。仿佛她要像这酒的名字一样,醉个彻彻底底。
“你只是来——陪我喝酒的?”天亦脸上笑意不散,他先前那些冷寂寥落的神情,已不知在何时烟消云散了。
绯雪抬起袖子擦了嘴边的酒,冲天亦一扬下巴:“只是有了好酒,就不能错过。”
天亦赞同道:“正是。有了想做的事,也就一定要去做。”
他看着绯雪,神色复杂而又明澈。看着绯雪饮完了那半坛,他方才说道:“你现在——不害怕了?”
“我何时怕过!”绯雪冷笑着推了天亦一把,自己跳下亭栏,望着池心散碎的月光,“我何时……”
不会。我那时的想法,你怎么可能知道。
害怕死在骆建勋那般人渣手里,害怕无法救出棠雨,害怕失去每一个人。
“不过现在……”绯雪扬起脸,直接地迎上天亦的目光,“反正……”
“反正你在这里。”
月光静静流淌。这难得的安静让两个人知道,他们之前的抉择,是对的。
片刻的,不易的安宁。也让他们二人忘了,走廊上,可还站着一个人。
“你可还记得我说过的,棕析他们,还会对若晴不利?”绯雪突然慧黠地一笑,突然转了话锋。
天亦点点头。他感觉到,走廊拐角处有人嗖地缩回了身子。
“今天,有个老婆婆送来一张药方,说是送给晴儿的贺礼。”绯雪说话声音大小如常——相信那个躲起来的流云影,应该能听得到。
“哦?所以——”天亦心下警惕,看来那个隐匿起来的人,还要继续听下去。
“那药方子上只有三味药,荧惑角,五色羽,曼陀花。”绯雪笑道,“你医理虽不如晴儿,不过这三样东西,你可曾听过?”
天亦摇头道:“不曾——只是那曼陀花,据说是剧毒醉心的死亡之花。”
“不错。”绯雪眉尖一蹙,“不过也不全对。曼陀花,以云海木仙肌肤为壤,离根灵气残其上,久经岁月而不凋。”
——原本是仙物。那又为何会有剧毒?
绯雪究竟想说什么?天亦也不发问,只觉得绯雪眼中不胜苍凉悲怨,只得听她继续说下去。
“有些东西,生于天界便是仙品,生于凡界便是凡物,生于妖魔之地,就是魔孽……”绯雪叹道,“不独花,也许人,也是这样。”
她是在说她自己?
天亦又问道:“那荧惑角和五色羽——”
“荧惑角,天界仙鹿四不像之角,夜间悬于天宫廊下,招致流萤翩舞;五色羽,天界舞仙五色鸟之羽,色彩流溢,夺目非常。”绯雪言尽于此。没想到吧,那张药方所列之物全都来自于天界,要想得到,莫非要去天界盗宝?
“曼陀花落凡而生则有毒性,那荧惑角和五色羽呢?”天亦自然看出了药方中的玄机——方子上并没指明这些药材的出处。
“荧惑角落凡,日间如普通鹿角,并无异常。到夜间招来的却不是流萤,而是冤魂。舞仙的羽毛要落入凡间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天界贬谪的五色鸟,日日哀歌,凄厉非常,连羽毛都沾染了浓重的怨气……”
竟会如此。绯雪来自天界,她对天界之物了若指掌本不奇怪。但她这一番解释着实令天亦震惊——三样由仙灵堕入凡魔之物,不正是暗指绯雪和疏岚么!
“如此,送药方的人果真是血魂姬没错了。”同样知晓天界之物,又能切准绯雪疏岚的痛处,除了她血魂姬还会有谁?
这一点天亦能想通。他想不通的却是,血魂姬若要向疏岚绯雪发难,对她自己有何益处?又为何要把药方给若晴看呢?
难道说……
天亦被自己的猜想惊倒。他故作轻松道:“如果说,血魂姬就是骆建勋三人所供奉的仙上……”
“那么,若晴就是这未完的药方上,最后的那味材料。”绯雪的语气呵成寒冰,一如凝滞不流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