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仁心妙手干橘皮般的脸上终于挤出一丝笑容。她对身后的棕析道:“我们进去吧。实力悬殊,几个小鬼头再难玩出什么花样。”
棕析应声,两人这便径直去往藕榭亭方向。如儿心中暗叫不好,可现下所有可用的人都被困住,谁能去阻止?
“如儿,我去阻止他们!”小恒说着,龙骨笛乐波一荡,竟扫得风雷之阵有了缺口之势。
如儿手中琴弦慢拨,不见纷乱。她脑海中却时时浮现出昨日疏岚泡在药浴桶里的样子。以绯雪疏岚功力,他们自会无事;可疏岚呢?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已经……
数道冰一般的乐光被长刀反弹开来,嗖嗖穿过如儿的长发。几缕断发飘飞而下,如儿却只是漫不经心地闪着。她眉头一皱,忽对小恒道:“别去,我们守在这里。”
守?小恒手上动作一缓,可还是一笛扫倒了两个功力平平的弟子。如儿不是一向最关心社主的么,怎么……
“你想让社主分心保护我们么?”如儿说毕,单手捏诀,散玉箜篌的琴弦竟兀自变长,鞭子一般唰唰缠紧了数个封神弟子的刀刃!
华音?首席弟子一惊,不可能,这小姑娘修为尚浅强用雷法不可攻破的音攻,反噬之烈足以让她功力尽废,再也无法修炼!
这是瞬息之间。越来越多的华音琴弦缠住了风雷刀刃,琴弦拥抱过精铁的声音,使人闻之心中一震,却又不得不沉溺在那华美纯粹的音色当中。
“弃刀!”随着首席弟子一声令下,众弟子纷纷挣动,却发现整条手臂早被那条音波牢牢吸住——只有少数些个修为接近首席弟子的才勉强撤了手,眼睁睁看着音波轻巧一甩,把雷刀抛到了水塘里。
果然好战术。首席弟子暗笑,若这能破除五雷正法刀这个最大的障碍,散玉箜篌便能拖住更长的时间——不过——
“不用再多盘桓。”首席弟子向其余那些还能行动的弟子下令道,“直接用土咒,轰散玉箜篌。”
众弟子并未迟疑,手中立时灵诀闪动,只以土系术法中最为基础的土咒攻之。地裂之力将水廊地面撕出道道深黑色的裂缝,而悬于四面裂缝交汇中心上空的如儿,她手上的箜篌琴架上,也是一般细小的裂纹,正如藤蔓般蔓延开去……
散玉箜篌属水,以土克之,虽是弱招,却能制胜。如儿沉默不语,紧握着箜篌的双手,已从指尖指缝开始渗血。
她会束手就擒?
还是会继续坚持?
首席弟子凝眉而望,只觉眼前这个御风而立的女子内心中没有一丝的柔弱。
鲜血染红了碧色的琴架。玉碎声与乐音混在一起,箜篌就像要为了弹奏而死一般,它此刻的乐律,正无比绝美,无比高亢……
她是谁,她为何会这般勇敢,这般无畏?
如儿温柔明澈的目光,便在拂照的瞬间超越了无数的时光。她一手抚琴,一手在紫红的琴柱上抚摸着……
温柔地,就像告别……
珠玉崩落般妙不可言的声音。如儿缠绵的手突转凌厉,只在琴柱上狠狠一捏。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玉色如刀,刺破如儿纤细掌心的同时,它自己也崩裂作万点碧光,如流星般飒沓而下。散玉琴便在它最为亮烈的死亡之音下散作千片万片——
化死亡为不灭的力量。万载华音,永世流传。
玉色碧天。杀气温柔地有些残酷,恰恰可让身经百战的人沉醉其中。
白子飞落。两人弈棋一如昨往,只是不知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真是好兴致哪——”仁心妙手的声音闷闷的,她走的极慢,丝毫不急于瓮中捉鳖。
自然也没有人理会她。往往丞焰黑子刚落,绯雪白子便紧跟其后,可这一次——
绯雪两指夹了白子,却是慢慢地,朝她早已看准的那个位置落去。
声东击西,一定是的。
仁心早做好的反击的准备,她料想这白子定会在着落棋枰的一瞬反弹开来,射向她或是棕析。
仁心倒要看看,绯雪将怎么利用这一颗棋子,把他们两个人打得团团转。
白子将落。棋枰上黑白二阵风云突起,黑白二色的旋风正以那颗降落的子为中心急速飞转。这场风暴过后,便是胜负了。
“啪”。随着一枚白子响亮地被按下,仁心与棕析同时腾身而起。绯雪美眸突然一转,也冲仁心微微一笑。
我手中只有一枚子么?
仁心碰上绯雪淡淡的目光,如遭雷击——她看懂了绯雪的微笑,只可惜已经太迟。
那一枚白子落枰的同时,整盘隐灵珠制成的棋子全数飞了起来,如千军万马。这三日来早在绯雪丞焰二人手下调教得训练有素,此时每粒棋子都是精兵强将——而这个藕榭亭,才是真正的陷阱。
瓮中捉鳖,捉的究竟是谁?
“去。”随着绯雪下令,一粒粒棋子向仁心棕析攻去,战术,术法,灵敏,气运……这些蕴含强大灵性的棋子究竟在绯雪手下学会了多少本领,此刻便要拿他们两个来试验了。
黄昏。如儿挣扎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她侧躺在水廊上那片漆黑的裂缝旁边,一睁眼便看到了晚霞。
紫色的云,红色的霞。她们本是阳光,最纯白最温暖。此刻妖冶美丽,竟是因为死亡。
如儿有些累了。眯着眼睛看晚霞,眼光却不知在何处。
预想的画面不是这样的。她闭上眼开始想象。难道不应是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拥着轻薄柔软的锦被;
难道不应是若晴姐姐捧着药碗疾走而来,她小小的手捏着调羹撩动着汤药,又关切又严肃地要如儿快把它喝下去;
难道不应是小恒在自己床头乱蹦乱跳,一句接一句地问她感觉好些没,却不给她回答的机会;
难道不应……
只是他坐在她床前,看着她,就足够了。
如儿期盼的却总不会来。她正独自躺在水廊冰冷的地面上,陪着她的,只有两侧碧池中那几把被抛下的五雷正法刀。
无情刀,有情人。各自悲凉,却又不是对方能够体会。
或许还有散落了满园的碎玉,如漫天繁星,反照着紫色霞光,瑰丽无比。如儿鹅黄的衣衫铺展其中,微微显得有些薄凉。
或许还有不能被忘却的鲜血。习武修仙之人或许对那些腥红的液体早已视而不见,却也早已铭记在心头。时时提醒着,一场大战刚刚结束,下一场大战,马上就要开始。
如儿挣扎着托着地面起身。极其细碎的玉珠几乎嵌进她的手掌,却不觉痛。她不知自己受了多重的伤,踉踉跄跄,步履蹒跚,向藕榭亭走去……
若能看到自己此刻独自离去的背影,她便能知道为何会如此坚强。
藕榭亭。绯雪守了三天的棋枰此刻已没有凌乱的棋子,上面只置着一个紫檀木的谜之宝箱。如儿独自走来时先映入她眼帘的便是这只宝箱,她自然没有丝毫惊讶。
骆建勋低头了。若不是他亲自奉送,绯雪断不会收下。
绯雪此刻以手支颐,凝望宝箱,若有所思。
如儿缓步走了过来。她对着绯雪轻轻一福:“绯雪姐姐。”
绯雪转头看她,不由皱眉:“你怎么在这里?为何不去疗伤?”
如儿此刻眼中微漠的凄凉已经瞒不了所有人。绯雪心中自叹,什么乐力消耗伤者太多,一时照顾不到等语却未出口。若这孩子真能明白,也不用她来解释。
“如儿无碍。”如儿摇摇头,在绯雪对面坐下来,声音和煦,就像她真的无碍,“姐姐现在可有为难之事?”
绯雪单指敲敲宝箱,说道:“还不是为这箱子的事。不日我便与丞焰一道去寻这破解之法,可封神派对杨花社虎视眈眈,你们几个也都未成气候,疏岚若晴也都是自身难保……”
“姐姐可是要叫灵渡哥哥回来?”
如儿一语刚毕,绯雪的手掌已经对过如儿手掌,温暖绵厚的热力慢慢调理着如儿胸中郁结之气,令她心中豁然。
“叫灵渡回漪沦山已经半月,以他的性子决计不会呆那么长的时间。只可惜漪沦山禁制特殊,我强行攻入,也太过不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