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孔鱼儿驱车载着蒋云鹏,又上了川藏公路。他们把车停在二郎山东麓的天全县城一个收费停车场,然后再转乘客车。
俩人商量好,回到山溪客栈后,不急于采取行动,那样的话,显得太突兀,要有个过渡,得先呆两天。之所以不立即进山,而要先呆两天,是想给人这样的感觉:这一男一女恋上爱了,一时心血来潮,想进山游玩。
虽然蒋云鹏向客栈服务员梅朵说过,自己是孔鱼儿出钱请的“男朋友”,是假的,但看见蒋云鹏和孔鱼儿常常出双入对,梅朵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俩人在客栈里呆了两天。第三天一大早,俩人下到碎蛇溪中,白天直接进山,去寻找山溪客栈养鱼的地方。
碎蛇溪中下游的水清凉沁骨,清澈见底。孔鱼儿一直注意小溪两岸,是否有入山之道,蒋云鹏则随时注意溪底,想看看溪中有无鱼虾。可水至清则无鱼,在溪中走了个把小时,蒋云鹏硬是没有发现一只活物。他想,看来,这样的溪流,除了娃娃鱼这种两栖动物,一般的鱼在里面,根本就找不到吃的。
在一片水流湍急的浅滩上,蒋云鹏看见一条尺多长的红赫色带子,随着水流左右摇摆。蒋云鹏以为是一束青苔,他弯腰去捞,想把这束青苔拿在手中把玩会儿。他的手刚碰到“青苔”的尾部,那青苔忽然向前一蹿,脑袋昂出水面,身子与水面平行,扭曲着快速向前游动而去。
蒋云鹏的心里咚咚直跳,那条在水中游动的“青苔”,是蛇的头,蚂蟥的身子。那是一条蛇蟥!
蒋云鹏赶紧从溪边的树上摘下一根带叉的小树枝,对着溪水中的蛇蟥,连叉带戳,想把它捉住。蛇蟥在水中迅捷滑溜之极,蒋云鹏连叉十几下,都被它逃脱了。
孔鱼儿问:“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蒋云鹏充耳不闻,紧跟着那条蛇蟥,向上游追去。孔鱼儿在后面边喊边追了上去。
那条蛇蟥逆水上游了百多米后,从一片乱石处上了岸。蒋云鹏大急,生怕蛇蟥钻入石缝,就此不见。他赶紧上岸,拾起溪边的鹅卵石,不断地向蛇蟥砸去。蛇蟥蹿行迅速,行的又不是直线,鹅卵石根本砸不着它。
还好,蛇蟥并没有穿入乱石间的缝,而是在乱石面上蹿行。蒋云鹏跌跌撞撞向前追。过了乱石,是一片密集的灌木丛,蛇蟥“嗖”地蹿入灌木丛中。蒋云鹏分开灌木枝叶,毫不犹豫地跟着钻了进去。
蒋云鹏钻进灌木后,刚走得两步,突然一脚踏空,身子向下急骤坠落。
蒋云鹏心想完了,这一摔下去,不死怕也得重伤。蒋云鹏听到孔鱼儿在高处呼喊“蒋哥”,刚听得一声,“扑通”一声,他一头栽了一个深潭中。
蒋云鹏呛了几口膻腥的水后,浮出了水面。听见孔鱼儿还在岩上大叫“蒋哥”他仰起头来,见孔鱼儿坐在离水面高约三十米的岩边上,一手攀着一株岩松,口中叫着“蒋哥”,满脸惊慌,看见蒋云鹏从水中浮起来,才惊魂稍定。
原来蛇蟥钻进的那片灌木丛,是长在悬崖边上的一片灌木林带,蒋云鹏钻进去后,毫无防备,一脚踏空,掉下了悬崖。幸好崖下有水,崖也不高。
孔鱼儿冲下面说:“潭里的水怎么是红的?蒋哥,你快起来,水中好像有蛇!”
蒋云鹏垂眼向包围着自己的潭水一扫,入眼果然是一片鲜红。鲜红色的水中,有一些东西在游来游去,猛一看,有的像蛇,有的像鱼。再仔细看,那些像蛇的活物,是一条条蛇蟥!那些像鱼的活物,颜色或鲜红,或暗红,或黑红,长着两只前肢,似鲵非鲵,似鲶非鲶,那是一只只红娃娃鲶!
蒋云鹏心花怒放,正想伸手捉住一条蛇蟥,突然见眼前几条蛇蟥张开蛇口,吐着信子,如经过商量似的,齐刷刷地对着他的脸游了过来。
蒋云鹏大骇,右臂在水面一挥,在水面激起一层红浪。那几条蛇蟥潜入水中不见了。
红水潭不大,蒋云鹏几把就游到了岸边,抓住一棵苦楝树,爬上了岸。他站在岸边,见红水潭直径只有十来米,呈圆形稍扁。一条条颜色深浅不一的娃娃鲶,和一条条红赫色的蛇蟥,在水中游弋来去,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潭中的红水,相安无事。
红水潭里蛇蟥很多,蒋云鹏可以毫不费劲地捉一条来吃了,再跟蔡草草捉一条带回去。但蒋云鹏不想让孔鱼儿知道他要活吞蛇蟥,他打算一会儿装着毫不在意地捉上两三条,等回到旅馆后,再悄悄地吞吃。蒋云鹏冲崖上的孔鱼儿说:“鱼儿下来,我们想办法捉娃娃鲶。”
“是谁敢偷我的红孩儿?”突然一声暴喝,在蒋云鹏耳边响起。
“爸爸!”孔鱼儿在崖上一声大叫,跟着手一松,扑通一声,跌进了红水潭。
“快起来,别吓着了我的红娃娃!”那人冲潭里喊。
孔鱼儿是中学体育老师,蒋云鹏不用担心她爬不起来。他向刚刚吆喝他俩的人望去,见离他四五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披着一头垂肩长发、戴着一幅眼镜、脸色黄瘦,肚子却如个七月孕妇般的瘦脸老者,大约六十岁的样子。
孔鱼儿已上了岸,扑过去抱住瘦脸大肚老者,哭道:“爸爸,原来你在这里?你怎么这么多年不回家?是谁把你关在这儿的吗?”
瘦脸大肚老者说:“瞎说!谁敢把我关在这儿?你是鱼儿吗?”
这瘦脸大肚老者,正是孔鱼儿的父亲孔令鱼。
激动过后,孔鱼儿松开父亲,问:“爸爸,这三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住在哪里?带我们去看看好吗?”
孔令鱼的深情地注视着红水潭水面上条条红娃娃鲶,说:“这三年来,是我这一生过得最快乐的日子。你看,我的红孩儿们在嬉戏、打闹、游玩、恋爱,它们过得多么的快乐啊!只要它们过得快乐,我就比他们还要快乐!它们最听我话了。鱼儿,红孩儿们比你还听我的话,它们从来不惹我生气。你瞧,我叫它们过来它们就会过来孩儿们,过来!”孔令鱼说着冲潭面喊了一声。喊声刚落,红水潭里像开了米锅,水面上的,水中间的,水底的大大小小红娃娃鲶,全都汇聚了过来。
那些红娃娃鲶,最大的有十来斤重,最小的,只有一两寸长。蒋云鹏粗略估计了一下,这堆鱼大约有两千至三千条,总重量不低于两千斤。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想到这最多一分面积的水潭里,会生长着一两千斤鱼?
孔令鱼吃力地蹲下身子,把两手伸进水中,抚摸着一条条红娃娃鲶的头,眼神中充满着爱恋。有两条最大的红娃娃鲶挤过来,张开腥红的大嘴,一只把孔令鱼的右手含在嘴里,一只把孔令鱼的左手含在嘴里。两只大红娃娃鲶的嘴张开来,比吃饭的小碗还大,把孔令鱼的整只手含在口中吞吞吐吐。孔令鱼爱怜地说:“鱼儿,女婿,你们孩子都有这么大一群了,还这么淘气!”
蒋云鹏和孔鱼儿对望了一眼。蒋云鹏想,孔令儿可能太想女儿了,把一条雌红娃娃鲶当着孔鱼儿,把一条雄红娃娃鲶当着孔鱼儿的丈夫。孔鱼儿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她担心地说:“爸爸,小心它们咬你!”
孔令鱼慈祥地笑着说:“它们都是我的好孩子,怎么会咬我呢?当然,也不能让它们空欢喜一场,得赏点东西给它们吃嘘,嘘!”孔令鱼说着,撮唇嘘了两声。
忽然,水中“唰”地一声,挤在一起红娃娃鲶迅速从中间分开了一道细缝,细缝约莫有四五寸宽。
但见红水潭中,昂起了两个红赫色的蛇头,两个蛇头吐着腥红色的双叉信子,在水面如鸡啄米般,头一前一后点着,向鱼群游过来。两只蛇头轻车熟路地穿过鱼缝,游到孔令鱼的面前,一左一右,向孔令鱼的手指咬去。
“爸爸!蛇要咬你!”孔鱼儿见蛇头要咬父亲,俯身拾起一块石头,砸在孔令鱼面前的水中,“扑通”,溅起红水打湿了孔令鱼的头脸。只听水中又是“唰”地一声,几千条红娃娃鲶和两只蛇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孔令鱼“腾”地站起来,冲女儿怒喝道:“你干什么?吓着了我的红孩儿们!”
孔鱼儿愣愣地看着怒发冲冠的父亲,喊道:“爸爸,你是不是疯了!”
孔鱼令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说:“你才疯了!你如果再吓着我的红孩儿们,就跟我滚蛋!”说完又蹲下身去,口里又“嘘嘘”了两声。
刚才那两只蛇头又从水中钻了出来。距离离得近,蒋云鹏看清了,那两只蛇头后面,连着一段如蚂蟥般的身子,大约有两尺长那是两条蛇蟥。
两条蛇蟥一左一右地咬住了孔令鱼的左右手中指。
孔鱼儿张嘴欲呼,她父亲的一张黄黄瘦瘦的脸猛地向她转过来,对着她怒目而视。孔鱼儿只好不吭声了,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两条蛇蟥咬着父亲的手。
两条蛇蟥咬着孔令鱼的手指,一动不动。不一会儿,两条蛇蟥那扁扁的身子开始渐渐膨胀它们在吸食孔令鱼体内的鲜血。
山谷中,一时如死一般寂静。蒋云鹏看见,红水潭里,又开始出现大大小小涟漪,涟漪中间,是一条条大大小小的红娃娃鲶。
几分钟后,两只蛇蟥的身子已变得浑圆,孔令鱼的双手轻轻一抖,两条蛇蟥放开他的手指,扭头缓慢地游开了。
孔令鱼的双手则继续放在红色的潭水中,左右两手的中指中,两条血线源源地注入潭水水面。孔令鱼身前那片本来就是淡红色的水,变成了深红。
孔令鱼冲水里喊道:“孩子们,快来,吃点心了。”
“哗哗哗”红水潭中如一阵“米锅开”般沸腾,刹那间,孔令鱼身前,又汇聚了一大堆大大小小的红娃娃鲶。红娃娃鲶们张开大口一呼一吸,正在吞咽着从孔令鱼手指中流出来的血水。
蒋云鹏看出了眉目:蚂蟥能准确地盯在人的血管之上,它们体内会释放麻醉剂和和扩张剂,麻醉剂使人不知疼痛;扩张剂不仅使人的创口扩大,还会破坏人的血小板板组织,令人的血一时不能凝固,从而流血不止。而蛇蟥,显然也具有蚂蟥的功能。孔令鱼是利用蛇蟥把自己的手指咬出血来,当着了红娃娃鲶们的点心的。看样子,这样的“点心”,他好像经常赏给他的“红孩儿”们。红娃娃鲶们喜欢吃血,无疑,山溪客栈老板每夜所扛的两袋猴血,就是扛到这儿来喂红娃娃鲶的。难道,孔令鱼是受到山溪客栈老板的控制,从而不得不为他养殖红娃娃鲶的?
眼睁睁地看着群鱼吞噬孔令鱼的的鲜血,蒋云鹏和孔鱼儿不敢阻止,怕孔令鱼发火。好不容易,孔令鱼的两个中指尖端不再有鲜血流出,群鱼在孔令鱼面前的水里徘徊游弋一番后,才恋恋不舍地络绎散去。最大的两条红娃娃鲶“鱼儿”和它的丈夫,在游走之前,各自张嘴吮吸了一会儿孔令鱼的左右手。孔令鱼轻轻地把手从它们嘴里抽出来,拍了拍两条鱼的头,爱怜地说:“乖女儿,乖女婿,去吧,好好地给我生儿育女,好好地管束好你们的子孙们。”
待所有的鱼散去,孔鱼儿才惴惴地叫了一声:“爸爸!”
孔令鱼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把脸转向两个年轻人。蒋云鹏看见,孔令鱼那本来就腊黄色的瘦脸,变成了青黄。想来是因为刚才失血过多所致。
孔鱼儿怯怯地说:“爸爸,可不可以把你这三年的情况跟我们讲一讲?”
孔令鱼说:“到我屋里去说。跟我来。”说着躬身钻进了潭边的一丛灌木,忽然不见了。蒋云鹏和孔鱼儿大惊,孔鱼儿大叫“爸爸,爸爸,你在哪里?”
“你们大呼小叫什么?看吓着了我的红孩儿们。”孔令鱼从灌木丛里伸出一个头来,招呼两人:“进来呀。”
蒋云鹏和孔鱼儿这才发现,原来紧挨着红水潭边的灌木丛里,搭着一座绿色的窝棚。蒋云鹏和孔鱼儿钻了进去。窝棚面积有十多平方米,周围全是活的灌木,上面搭了一层绿色塑料布,塑料布上,又蒙了一层绿色的绳网,绳网上,又附着一层活的藤条。整个窝棚,与这片灌木,几乎完美地溶合在了一起。
窝棚里,除了一张简易的木床外,还放着一溜直径约一米左右、高约半米的大木盆,蒋云鹏数数,共是十个。十个木盆占了窝棚空间的一大半。十个木盆里,都装着液体,液体里,有东西在动。
蒋云鹏从头至尾,一溜儿看过去。见第一个木盆,水色鲜红,有四条两斤左右、颜色鲜红的娃娃鲶在里面游动。蒋云鹏刚看想第二个木盆,见第一个木盆的水面突然冒出一个鲜红色的蛇头来,紧接着又冒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