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乱成一团,地方也不消停。这天四川的韦皋派谋士刘辟来京城,求王叔文帮忙办件事。
韦皋的请求
自从靖难立下大功后,韦皋一路高升,他成为剑南节度使,得到四川这块大肥肉。他又一再击败吐蕃军队,成为朝廷倚重的大将。韦皋在四川当地头蛇盘剥百姓,不许下属军官去长安,山高路远,朝廷根本不知道巴蜀地区的情况,又封韦皋为南康郡王。
李诵继位后,韦皋听说王叔文包揽朝政,他想趁机扩大自己的地盘,就派谋士刘辟去找王叔文合作。刘辟是个登科进士,在韦皋身边待久了,一改文人的有礼有节,见到王叔文就问:“太尉想和您交个朋友,如果能把剑南三川令太尉掌管,太尉自然会酬谢您。如果您不同意,太尉也会报答您。”
这么明目张胆地向朝廷达官索要封地,不知是韦皋大胆,还是刘辟做事没大脑。从之后的历史事件看,原因应该是后者。
李诵和王叔文等人的为政目标之一,就是对付藩镇势力。新政推行不顺利,王叔文没来得及处理藩镇问题,藩镇倒找上了他!
王叔文不吃威胁,想命人处斩刘辟,又是韦执谊死劝活劝,总算没闹出个“私杀藩镇使臣”事件。刘辟赶紧溜回成都,把朝廷情况如实向韦皋汇报。
韦皋不怕王叔文拒绝,他早就想好了,王叔文不同意,他就去找太子李纯,哪个太子不想多捞点支持率?他给朝廷写了一封奏折,说皇帝龙体欠佳,应由太子监国。紧接着,荆南的裴均、河东的严绶也发来奏折,请求太子监国。
韦皋又给太子写了封信,先说李纯“天下安危,系于殿下”,又说自己“位居将相,志切匡扶”,劝李纯“一朝使叔文奸佞之徒,侮弄朝政,恣其胸臆,坐致倾危。臣每思之,痛心疾首!伏望殿下斥逐群小,委任贤良”。
李纯回了封感谢信,此外不见动静。想要收拾王氏集团的人多着呢,他这个太子不用亲自出手,自有人为他联系地方节度使,自有人为他征求朝廷大臣们的意思,自有人为他讨父亲李诵的示下。他只要规规矩矩在东宫读书,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早晚能登上皇位。
这么重要的时刻,王叔文如何应付?
王叔文什么也不用应付,他的母亲病重快要去世,他要回家服丧。
古代重视孝道,官员的父母去世,必须辞官回家守孝二十七个月,叫做“丁忧”,王叔文不得不回家。在最不该离开的时候,他却必须离开。王叔文心灰意懒,不用等群臣表态,他已经知道王氏集团的结局。
王叔文在翰林院摆了一桌酒席,请来翰林学士和李忠言、俱文珍等宦官,对他们说:“家母病重,我一向为国家尽心尽力,不避好恶,是为了报答皇上对我的恩典。一旦我离开朝廷,朝廷上肯定会对我百般诽谤,不知谁能帮我说一句话,请各位开怀见察。”
知道自己即将失败,王叔文去向对头们求情。李诵如果知道的话,不知会不会大骂自己看人不明。面对困难不能解决,面对失败只想讨饶,王叔文身上没有改革者的锐气,将新政策托付给这样的人,难怪顺宗总是不顺。
二王八司马
王叔文一走,顺宗李诵和王氏集团同时陷入危机。
从前王叔文通过李忠言、牛昭容听李诵的命令,向李诵汇报工作,再通过韦执谊执行。现在他这个纽带不在,李诵不能传达命令,韦执谊也无法得到指示。
那么王伾在做什么?
离开王叔文,王伾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王伾的才能还不如没读过多少书的王叔文。他去杜佑那里请杜佑用王叔文为宰相,杜佑没理他。过几天王伾又去中书省为同党请官,那些一直中立的宰相们像是突然有了统一战线,不接受王氏集团的所有要求。
居于深宫的皇帝完全没了消息,只下令由太子李纯监国,这道命令由宫内太监传达,没人知道究竟是不是李诵的意思。没人追究这个问题,只因大臣都想赶快摆脱混乱,让朝廷恢复常态。
七月二十八日,李纯代理军国政事,李纯一上台,立刻提升杜黄裳与一向有威望的大臣袁滋为宰相。到了八月四日,又有宦官说皇上宣布“内禅”,将皇位传给皇太子,并把贞元二十一年改为永贞元年。
仍然没有人追究李诵是不是真的要内禅。看看李纯提拔的宰相,朝臣们隐约觉得这会是个不错的皇帝。现在,当皇帝一年都不到的李诵成了太上皇,李纯成为唐宪宗,大唐的新主人。没过多久,舒王李谊去世,死因不明。
王氏集团彻底垮台,相关人员结局如下:
王叔文,贬渝州司户,第二年赐死。
王伾,贬开州司马。
王叔文和王伾的同党,当然也逃不过被贬的下场。诏书特别强调“韦执谊,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韩晔、凌准、程异等八人,纵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
一度以为能够领导禁军的韩泰贬虔州司马,后来一直在地方当官,直到病逝。
凌准贬连州司马,不久病逝。
陈谏贬台州司马,和韩泰一样一直当地方官。
韩晔贬饶州司马,结局同上。
柳宗元贬永州司马,刘禹锡贬朗州司马。这两个人去了地方,写了不少动人文章,成为唐代鼎鼎大名的文学家。
程异贬郴州司马,他的官运最好,后来调回朝廷,最后甚至当了宰相。
因为杜黄裳的关系,韦执谊是王氏集团中最后一个被贬的人,他成为崖州司马。当年杨炎被贬崖州,曾写下“崖州何处在,生度鬼门关”。韦执谊以为自己去崖州不久就会抑郁而死,没想到崖州刺史李甲欣赏他的才干,请他协助自己处理地方政事。不再参与权力斗争,韦执谊想起皇帝李诵还有王叔文推行新政的初衷,他们不就是想为天下百姓做点实事?既然如此,在中央、在地方又有什么区别?想通了的韦执谊尽心尽力地兴修水利,开办教育事业,最后在当地人的赞扬中去世。
王叔文和王伾同时被贬,党羽又都被贬为司马,史称“二王八司马”事件。而由李诵倡导,王叔文主持的新政,则被称为“永贞革新”。但这次“革新”的具体措施都是对旧政策的纠正,没有多少新内容。又因为没有争取更多朝廷大臣支持而缺乏基础,步子过快导致既得利益人的反扑,政策执行者又没有相应的能力导致推行不利。大唐中兴的愿望,只能寄托给下一代——唐宪宗李纯。
806年正月十九,太上皇李诵去世。朝臣们不清楚李诵的死因,太上皇是不是被人杀害?这个问题也让后世人猜测不已。
其实不论李纯还是俱文珍,都没有杀李诵的理由。当时朝廷局势已经稳定,外廷、中宫、地方军队都已承认李纯的地位。就算有人想要借此生事,也不想想,李诵就在李纯的监控下,李纯完全掌握主动权。
何况,历代夺取政权的皇太子们都不愿担上“不孝”或者“杀父”的罪名,李世民、李隆基虽然囚禁了老爹,但也把他们好生供养。唐玄宗李隆基的死因倒是充满疑点,肃宗李亨的确值得怀疑,但李隆基当时仍有执政能力,对皇权构成威胁。
病恹恹的李诵早已失去能力,威胁性基本为零,以李纯的聪明,怎么会在这种情形下担上骂名?
也许李诵才应了那句“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在二十五年的太子生涯中关心百姓疾苦,希望有朝一日能将这些关心化为实际行动。他在病榻上谋划国事,希望在有限的时间内尽量实现自己的理想——他不知道自己的帝王生涯短暂得不到一年,也不知道他信任的大臣没能完成他的计划。当有一天,亲信们不知去向,他成了太上皇时,他知道一切结束了,但又希望一切没有结束,也许儿子会完成他的事业,完成大唐的中兴。
多年前,他曾对自己的父亲李适说:“不要任用裴延龄和韦渠弁做宰相。”后来,父亲去世的时候,曾不停地叫“太子在哪里”,他没能听到父亲的遗言。
在临死的一刻,李诵突然明白李适究竟要告诉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