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病榻上的我苦不堪言。连日来恶梦不断,牙齿脱落,时常有种不祥的预感,醒来时往往一身虚汗,身心惫倦。
随着时光的流逝,心情淡泊如水,心中郁结难以抒怀。常常想有谁能了解我?有谁知我苦痛?有谁能抚平我心中的惆怅?女人最大的愦憾是不甘,我不甘这样油尽灯枯消耗而死。
面对亲爱的人,我不能给他增加心理的负担和压力,常常在他的面前故做轻松,让他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去。让繁忙的工作占去他所有的空间和时间,自己的痛苦自己来承受,把所有的苦痛都烂在肚子里,像母亲那样默默的忍受。
时间像流水逝去,我想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和活法。打破眼前这片逼仄的天空,开启另一种生活。但我始终不能战胜自我,不敢走出家门,面对我所熟悉的人和我同年入伍的战友
自卑使我的心态扭曲。我在自卑的沼泽里越陷越深,越挣扎就越痛苦。这种蚀心之痛从肉体和灵魂上试图毁灭我。我和亲爱的人近在咫尺又远隔天涯,一个常人起码的生活和感情与我都是奢望。我处于小居室和小院子活动范围,只能凭借回忆中的美好来疏解眼前的困苦哪,咀嚼漫长的回忆成为我打发这孤寂寥落日子唯一的方式。
回忆中我见到了日夜想念的父亲,我是多么想跟父亲说,我们和母亲在农村所吃的苦。那一个暴风骤雨的夜里,电闪雷鸣,大雨如注,窗户纸哗啦哗啦的响,我们都紧紧的拉着妈妈的手,吓的缩成一团,我从没有听到那么怪的打雷声,好像要把天幕扯开一般。
那闪电把漆黑的夜空照的如同白昼,房子漏水了。母亲把盆子放到屋中接雨水,就在这时听到老母鸡在垂死前的挣扎嘶叫。那叫声由大变小由强到弱,直到无声无息。
到天亮雨停了。我们去看老母鸡只见一片鸡毛,那只可怜的鲁花鸡在死前是怎样与它的敌人做拼死的斗争。母亲说是黄鼠狼趁着暴雨从那棵枣树上下来偷吃了鸡,那个暴风骤雨的夜里有父亲在身边有多么好。我们就有了依靠。
还有一次暴雨后,水涨的很高,很多小孩都困在坡上,我看见小伙伴都被父亲背着走了。唯独我没有人接,我的心里难过极了,心想要是父亲在身边多好呀。
我们全家团聚了,我们见到了高大的父亲,可是这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那时父亲的工作岗位是兰州军区第二门诊部,父亲是一个幸运的人,参军后进入四医大的附属医院学医,毕业分配到兰州军区二门诊部。那时我们的家住在军区大院西南角城墙根下最后一排平房,也许那里是兰州军区的贫民区,还保留着城墙的一个拐角,下面垃圾一片,我们平房的上面是兰州军区军乐队,中院和前院是兰州军区战斗歌舞团。我的小学是与兰州军区大门相隔百米的军区所属的东郊小学。绝大部分的学生都是兰州军区和省委机关的干部子弟,六十年代、七十年代我们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父亲领我到东郊小学,这是一个令我陌生惊讶的校园。比起家乡那简陋的桌椅板凳这里简直是天堂,一排排整齐砖瓦房连着一条长廊显的十分气派,校园就如美丽的花园,到处都是果树,教学楼的前方是一个美丽的花园和雕塑。这新学校占地面积很大,设施一流,也许她就是兰州军区和省委机关的“贵族”小学吧。
上学的第一天我穿着母亲给我用浆洗过的粗格子布上衣,梳的很粗的两条乌黑的辫子,我站在那些穿戴十分讲究的同学们中间显得格格不如。
老师讲:“谢淑绒同学刚从山西转学过来,希望同学们都能帮助她,同学们都要团结”。同学们友善的望着我,我多么希望他们都是我家乡的伙伴呀。
后来我知道这个班的同学大部分都是高干子弟。我根本没有因为父亲的职务低而自卑,相反我对这种互相攀比产生了很大的逆反心理,家庭地位高并不等于你高贵,越是这样我越是要在精神上战胜他们。穿戴的好坏只是外包装,有一个女同学在我面前夸耀她的裙子,我以嫉妒的心理说,驴粪蛋蛋外表光,我听到同学们议论,你父亲的官有多大,她父亲的权利有多大,并按着职务的大小顺序排列,从司令到大部首长,再从大部首长到二级部长。
有一个同学讲:“我们家有一个宝贝,要吃什么就有什么,逗的同学们好奇的问,“是不是真的呀?”
我就顺口说:“我们家有个聚宝盆,想什么就有什么,连要都不用要!”
有一个同学问:“既然你的聚宝盆想要什么就来什么,那你为什么不要一件漂亮的裙子!你看你的这件衣服都旧了”。
这时,我往往显得很尴尬,就是因为这身粗布的而且缝的又是老式的衣服,连军区小西门的哨兵,都以为我不是大院内干部子女把我拒之到门外。
那一刻,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歧视,我绕道从大门进去,站在那个哨兵的对面和他对视,我睁着一双充满愤怒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不到一分钟他的眼光避开了,我重重的说了三个字“势力眼”便走了。
同学们也曾问起父亲是干什么的?
我毫不犹豫地说,我父亲是小小老百姓,我是小小老百姓的女儿,这又能说明什么,难道他们比我能多出一个指头吗。
虽然我的家贫穷,但是我的精神富有,他们连麦苗都分不清,我还看不起他们呢。在心里我感觉自己比他们见多识广,虽然我的衣裳不如她们好,但装在衣裳里面的身体比她们的骨骼更强健,心地比他们更善良,我的双眼比她们更大更明亮,我的内在气质在他们之上。
有一次老师提问,我答不上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一个男生便讥笑我。
下课后,我冲着他就是一拳,他打了我一拳,我们就厮打起来滚成了一团,我抓住他的衣领用教训的口气说:“叫你狗眼看人低。”他那里知道,这个来自广阔天地上房爬树的孩子头满身都是带刺,那里能容忍半点人格上的污辱。
从那以后,班上所有的人再也没有人敢惹这个“刺儿头”,相反的和我做对的几个同学也跟我套起了近乎,把家里带来的面包果酱也拿给我吃。
放学回家,母亲已把热气滕滕的饭菜,摆在桌子上了,那时,我们兄妹几个年龄还小,帮不上母亲的忙,母亲为了我们兄妹,在农村忍辱负重,吃了很多的苦,进城后,还是照样辛劳,她不但照顾父亲和我们,还养了一大群鸡,给父亲和我们做合苞蛋,刚收回来的鸡蛋做合苞蛋真好,怎么也散不了。
母亲的生命里程就如一个爱字的全部内涵,也是一个女人对丈夫对孩子全心的奉献。在我看来母亲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里面那个最好的母亲了。母亲为了我们几个孩子,什么苦都能咽下去,她天天都在忙碌着繁重的家务,有一点空隙就是给我们兄妹纳鞋底做棉鞋。至今我还保留着母亲为我们纳的鞋底,那用麻搓成的线密密麻麻的鞋底上都是母亲的心血啊!因为鞋底很厚实,母亲有专用的锥子和架鞋底的夹板,这些都是母亲为我们纳鞋的专用工具。数不清母亲为我们纳了多少双鞋,她的手为了纳鞋底变的很粗糙,可那是一双绣花绘画的巧手,除此而外,还要切一大盆子菜做鸡饲料,真是忙的不开交。她用辛勤的劳动提高我们的生活。
那些年家中经济拮据,全靠父亲月薪94元,六零年又添了小妹,在这种情况下母亲给在职的干部带孩子。
我清楚的记得,先后几个不到3岁的孩子从早晨上班前送来到晚上接走,一个月15元。我们放学后常哄孩子玩,母亲是孝女,总想给家乡的外婆积攒点钱寄回去,贴补生活。便从每个月的15元中取出5元钱积蓄,好不容易攒了50元,用报纸包好夹在被褥下在打扫卫生晒被褥时疏忽了,事后发觉钱丢了,心里非常难过。那是积蓄了十个月寄给外婆的血汗钱。
母亲苦苦的回想是否倒进了垃圾埸,母亲用一根小棍在若大的一片垃圾中寻找,终于找到了那个报纸包,当母亲惊喜的发现纸包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心情是现在这个时代的人所无法理解的。母亲很小心的把钱拿在手中,给外婆寄走了。那时的钱值钱,50元钱也许就是现在的500元或更多。无论怎样,那是母亲的辛苦钱,也是她的一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