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柳媚儿姐弟二人回到京城的第二天,青红帮帮主吴奇也已经赶到京城。他稍事休息之后,也不去通知京城分舵门徒,立刻便一个人赶到吕安府上,求见吕安。
此时柳媚儿姐弟正垂首站在吕安的书房之中,静静地听着吕安大发雷霆。原来吕安接到柳媚儿传报之后,知道日前那通惹得天下震动的谣言居然是柳媚儿所炮制,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但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已是无法挽回,又知道这种事遮掩不得,只好将此事报于朱棣知道。虽然吕安此时也看出柳媚儿已经渐难控制,也有心借此机会除去,但日前他派往两广之地的花春和十二名阵童在莲花村全军覆没,此时身边已无可用之人,只好在婉言上报此事之后,极力在朱棣面前为她说项。好在此时曹天成已经失踪,朱棣身边并无他人敢于和吕安作对,而朱棣内心也委实爱惜柳媚儿的才干,又因经过这一番****之后,朝廷已经趁势将青红帮这个心腹大患牢牢控制在手中,从这一方面来说,也不能说不是柳媚儿之功。因此一番震怒之后,朱棣终于在吕安的花言巧语之下静下心来,答应不再追究其过。只是朱棣命令吕安即刻将柳氏姐弟和吴奇招进京来,一则明证柳媚儿欺君之罪,让她有所收敛;二则借机震慑吴奇,让他明白大明社稷之难以撼动,顺便逼他缩减其手下青红帮的势力,故此才有前边所说的一封公函,却也恰巧救了柳如风一条性命。
姐弟二人先吴奇一天赶回京城,休息一夜之后,第二天一早便硬着头皮来到吕安府上,听候训示。虽然二人知道吕安对自己极为恩宠,但无论如何,在犯下如此大错的情形之下,就算吕安再疼爱自己,若想一点惩罚也不去承受,恐怕也绝无可能。故此二人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来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场急风暴雨。
果然不出所料,两人一进吕安书房,但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吕安面沉思水,见到二人之后更是五官都要挪位了,立时拍案而起,大发雷霆。姐弟二人情知理屈,低眉垂首地站在下首一言不发。
吕安发泄了一通之后,半晌方才平静下来,喘着粗气回到椅子上坐下,看着柳媚儿摇头说道:“媚儿、风儿,义父之所以对你们如此重用,实是因为看你们姐弟二人处事冷静,计谋深远,且又有一身好武功,并且自从你们投入义父门下以来,一直对洒家忠心耿耿,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但没想到你们却恃宠生骄,居然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国法于不顾,瞒着洒家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们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义父?还有没有皇上?这件事皇上已经知道,你们自己说说,该怎么办吧!”
说完闭上双目,不再说话。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一起上前双双跪倒,柳媚儿说道:“义父在上,媚儿知道您一向疼爱孩儿,但孩儿自知罪孽深重,义父年纪大了,岂能连累您受苦?而且此事乃是媚儿一人所作,如风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事前并不知事情原委。不管皇上如何处罚,都由媚儿一人承担,无须波及他人!”
柳如风也叩头说道:“义父,莫听姐姐为我遮掩,此事实因如风急功近利,急于早日掌控青红帮大权而设下的一个圈套,却与姐姐无关。义父要杀要剐,还是冲如风来吧!”
吕安睁开眼睛长叹一声道:“媚儿、风儿,洒家知道你们姐弟情深,都不愿见到彼此受苦。义父我也非是凉薄无情之人,又怎会情愿看到你们受苦?只是此事已经被皇上知道,洒家也已是爱莫能助。至于如何发落你们,还是等吴奇来到之后,你们一起进宫见驾之时,由皇上亲自决定吧!”
柳媚儿站起身来,眼中落泪,哽咽说道:“都是孩儿不肖,让义父大人为难了!”
柳如风也跟着站起,满面羞惭,显得甚是内疚。
吕安看着二人神色,心中稍觉宽慰。
就在此时,小太监来报,说是青红帮帮主吴奇登门求见,正在府门外等候通传。吕安听到吴奇的名字,立时便想起了花春等人的惨死,想到自己费尽心血苦心孤诣的一支劲旅就这么被吴奇一举摧毁,心中对吴奇的仇恨已是到了难以遏制的地步。但一来自己暗中派人劫杀吴奇并未得到朱棣允许,也是一件见不得光之事;二来吴奇这件案子做得干净利落,现场并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此时吕安手中没有丝毫证据可以指证吴奇便是杀人凶手,对他也毫无办法,只好强自将这一口恶气咽下,挥挥手让柳媚儿姐弟二人先行回避,让小太监传吴奇进来。
吴奇跟随小太监来到书房门前,只见吕安已经满面堆笑地亲自迎出门来,不等吴奇行礼,便上前一把拉住吴奇双手,显得十分亲热地说道:“吴帮主远道而来,洒家年纪老迈,行动不便,不能远迎,还请吴帮主不要见怪!”
吴奇连忙含笑说道:“吴奇一介草民,身份卑微,督公乃是国之栋梁,公务繁忙,岂敢劳动督公大驾?督公这么说,岂不是折了草民的寿算?”
吕安笑道:“吴帮主太谦了!来来来!外面风寒,请吴帮主进房叙话!”
说完亲亲热热地拉着吴奇进房而来,让到客位坐下,自己这才回身坐到主位,令人奉上香茶。
二人叙了几句闲话之后,吴奇便转入正题,拱手说道:“方今我青红帮正官司缠身,不知督公这次招小民进京,究竟为了何事?”
吕安笑道:“吴帮主莫急。说实话这次相请,却不是洒家的主意,乃是当今圣上要见帮主。至于所为何事嘛,洒家只是一个下人,却不好妄加揣测。不过吴帮主放心,如今皇上已经知道前些日子关于贵帮的谣言另有隐情,这次请你进京,想来不会再怪罪于你。帮主尽管宽坐,等会儿咱们用过午饭之后,洒家便带你和柳家姐弟一起入宫见驾,孰是孰非,皇上自有圣断。”
吴奇见问不出什么,心想既来之则安之,料想凭自己此时的功力,若是那朱棣真的翻脸,恐怕也奈何自己不得,自己想要脱身也并非难事。于是也不动声色,点头答应。
于是在用过午饭之后,吕安差人通知已经各自回府的柳媚儿姐弟二人,在宫门前会合,求见朱棣。
还是在以前吴奇初次进宫见驾之时的那座偏殿,吴奇又一次见到了明成祖朱棣。不过这次却与上次不同,朱棣身边高高矮矮足足站了十八名神情彪悍的汉子,个个佩刀胯剑,衣甲鲜明,而在朱棣的左右两侧,则站了两个衣衫华贵、气度高华的年轻男子,一个面色苍白,姿容儒雅;一个身材魁梧,仪态飞扬。吴奇此时眼力高明,一望而知眼前这十八名披甲汉子俱是身经百战、从血与火的烽火战场之中淬炼出来的顶级杀人机器。而站在朱棣左右的两个年轻人更已是到了五气朝元、三花聚顶、返璞归真的武功至高境界,虽然只是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却让人觉得岳停渊峙、气度沉凝,凛然而不可撼动。吴奇见到眼前这般场景,不由得心中微微一沉。
这些人吴奇虽然并未见过,但柳媚儿却是熟知能详。原来站在朱棣身旁的两个年轻男子,便是朱棣的两个儿子,大殿下朱灿和二殿下朱僜。而下首站立的十八名军汉,却是一直跟随二殿下朱僜在蒙古草原上东挡西杀、战功卓著的‘燕云十八骑’。大明自开国以来,因元蒙未平,皇室子弟一向尚武,自朱元璋以下,不但朱棣本身武功卓绝,他的几个儿子也均非弱者。大殿下朱灿和二殿下朱僜家学渊源,武功本已精强,而且二人之中,朱灿又自幼跟随吕安习武,青出于蓝,此时的武功早已胜过吕安不止一筹;而朱僜则天生神力,十八岁上便已能生裂虎豹,更加师从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国师僧道衍,内力精强、拳法娴熟,端的是深不可测。此人率领麾下的‘燕云十八骑’纵横大漠,一直是败少胜多,实是一位百年难得一见的将种。吴奇因为对这些人并不熟悉,所以心里虽然诧异,却是并不十分慌张。而柳媚儿姐弟二人见了这般场面,却是心中忐忑不已。
众人叩拜之后,各自起身站下。这时一直不动声色的朱棣开口说道:“柳媚儿、柳如风,你们可知道这次朕召见你们,究竟为了何事吗?”
二人慌忙跪倒叩头,齐声说道:“小人自知罪孽深重,这次进宫见驾,便是向皇上请罪!”
朱棣微微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你们自知有罪,那朕也就不再多说了。你们二人听着:这次你们罪犯欺君,本当斩首,但一来吕总管多次为你们求情,二来朕念你们一向对朕忠心耿耿,且又不无微功,所以法外施恩,从轻发落。这次流言之事,柳媚儿乃是首恶,现革去东厂副统领一职,罚俸三年。因吕总管年迈,东厂之中又暂无可用之人,着你仍暂且代理副统领一职,以观后效;柳如风只是从犯,朕念你从前操劳漕运,又在修建武当真武行宫之时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所以对你免于处罚。如今锦衣卫大头领曹天成失踪,锦衣卫群龙无首,朕看你在青红帮之中也未能有所作为,青红帮你就不要再去了!就暂且代替曹天成领受锦衣卫统领一职吧!希望你姐弟二人能够齐心协力,为朕分忧!”
二人听了此言,俱是大喜过望,满面喜色地对着朱棣叩下头去,连连谢恩。
正所谓一家欢喜一家愁,见到朱棣轻描淡写地将柳媚儿姐弟轻轻放过,那柳如风更是平步青云,登上了仅次于吕安的权力顶峰,吴奇心中已经明白今天朱棣之所以摆下这么大的场面,不是为了别人,正是为了自己,心中已经在暗暗思索应对之法,脱身之策。
朱棣发落完柳家姐弟,这才将眼光转向吴奇,一双细长的凤目之中闪烁着若隐若现的寒光,轻声说道:“吴帮主,你可知朕今日招你进宫,是为了何事吗?”
吴奇神情镇定,不慌不忙地上前跪倒,应声说道:“陛下,草民愚钝,实是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朱棣道:“吴帮主,朕来问你,日前朕下旨对青红帮严加管制,并且将其中一些不法之徒捕进大牢,此举可能对贵帮有些影响,对这些事情,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吴奇沉吟良久,犹豫着不肯说话。
朱棣又道:“吴帮主,朕知道你是一个重情义之人,对于手下门徒受苦,想必是心有不忍。你心中有何想法但讲无妨,朕不会因此而怪罪于你。”
吴奇道:“草民谢过陛下隆恩。其实在草民心中,不管陛下如何处置本帮门徒,都是为了大明社稷、天下黎民的安危,草民万万不敢有所怨怼。陛下也知道,我青红帮之所以创立,实是受真武大帝感召,顺天应人,专为扶助大明社稷而来。虽因草民能力所限,并未曾对朝廷有过多少助力,但草民和手下一干门徒对陛下的一片赤诚之心,却是可昭日月。至于日前因为那些不实之流言被罗织下狱者,虽说其中不乏被别有用心之人借题发挥而遭受冤屈者,但也总是因为这些门徒平时太过骄纵,言行不检,这才会让人有机可乘。以此看来,这些人其情可悯,但也有与法难容之处。因此不论陛下怎样处置,草民绝无他言。”
朱棣微微点头,说道:“好!吴帮主明事达理,朕心甚慰!既然如此,朕先给你看一些东西。”
说着从龙案上拿起一叠书札,示意吕安交给吴奇。
吴奇恭恭敬敬地接过书札,打开一看,登时心中一惊。原来这些书札却是各地官府审结一众被捕青红帮门徒的奏章,其中不少都是指证吴奇坐拥自大,对朝廷有不臣之心。虽然明知这些门徒必是抗不住官府的严刑拷打而屈打成招,但白纸黑字放在眼前,却是让他有些百口莫辩。
等吴奇一一看完,将奏章交还给吕安之后,朱棣问道:“吴帮主,你看了这些奏章,心里作何感想?”
吴奇只觉得背上冷汗直冒,连忙叩头道:“陛下圣明,这些奏章之中所言之事,多是空穴来风之谈。草民在此对天发誓,绝无一丝对陛下不敬之心。”
朱棣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说道:“吴帮主莫慌,朕深知你的为人,也相信你不会对朕不敬。但这些奏章明明白白摆在这里,你也总该拿出一些能够让朕信服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吧?否则朕又如何向臣子们交代?”
吴奇微一沉吟,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头对朱棣说道:“陛下,草民日前连番奇遇,此时已经窥破天道,胸中自有天地阴阳,对这茫茫红尘早已看透,又何须外求?草民之所以直到今天仍未遁入世外,实是因为诚恐一旦撒手,这偌大一个青红帮若是落入匪类之手,必然祸国殃民,致使陛下社稷不稳,生灵涂炭。草民一片拳拳之心,还请陛下明鉴!”
朱棣面露惊讶之色,刚要说话,一旁的朱僜已经瞋目喝道:“好你个吴奇!你可真会花言巧语,大言不惭!你不过是一个俗世小民而已,懂得什么天地阴阳?还敢在皇上面前妄言什么窥破天道,当真是狂妄之极!”
朱棣摆手止住朱僜,温言说道:“吴帮主,你说你已经窥破天道,可否为朕展示一番?”
吴奇道:“陛下要草民展示,自无不可,但只怕惊吓了陛下。”
朱棣道:“无妨,朕也曾经骑马挥刀,冲锋沙场,并非胆弱之人,你尽管展示便是!”
吴奇见避无可避,只好答应下来。只见他蓦地吐气开声,双手在胸前一合,顿时周身紫气氤氲缠绕。在他眉心、胸口、小腹三处依次现出三个清晰的太极图案,身子轻飘飘离地而起,悬浮在离地三丈之处。接着他双掌下按,脚下隐隐现出腾蛇神龟之形,且越来越是清晰。只见腾蛇神龟张牙舞爪,神态威猛,两个硕大的头颅各自托住吴奇一只脚掌,上下浮动不已。朱棣等人见此情景,俱是心惊。却见吴奇仍未停手,双掌回环之中,身前的三个太极图渐渐地会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直径丈许的巨大图案。图案旋转之间,两条阴阳鱼渐渐隐没不见,其中却逐渐幻化出了巍巍山岳、滚滚长河,更有茂密的丛林、壮观的城镇、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一切须曳即逝,太极图中又渐渐显现出一片茫茫的旷野,景色凄迷之中,一座茅草小屋正冒出袅袅的炊烟。门前一片紫竹旁的池塘边上,一男一女两位道者正负手而立,抬首望天。天空中微云舒卷,一轮明月时圆时缺,似乎这虚幻的世界之中,那无边的光阴,正在飞逝如电。未几,但见画面之外吴奇脚下的腾蛇神龟突然也化入图案之中,分别驼起其中的一男一女两位道者,瞬间直飞天外,须臾消失不见。画面之中只留下了一座孤零零的小屋、遍野的凄迷,还有池塘边那片紫竹随风摇曳,景色苍茫而又博大,令人油然而生神往之感。
就在众人看得目眩神摇之时,只听紫雾之中一声轻叱,眼前的一切霍然而收,隐入吴奇身体之中,空中的吴奇睁开双目,缓缓落下地来,再度上前向朱棣施礼。
众人呆愣良久,这才回过神来。朱棣首先拊掌赞叹,望向吴奇的眼神里充满了艳羡之意。而朱僜、朱灿及‘燕云十八骑’以及吕安等人更是心动神驰,满面敬佩之色。只有柳媚儿姐弟二人眉头深锁,显得甚是不快。因为众人都已经看出,方才画面之中的两名道者,虽然身着羽衣星冠,其风神气度与世俗之人大不相同,面目也不甚清晰,但观其身形样貌,还是可以清晰的看出,正是吴奇和方倚云的影子。
柳媚儿因在练功入定之时也曾见过一些异象,加上峨嵋剑仙林湘君的一些只言片语之中透漏出来的信息,心中对于前世今生的一些因果已是有了些许的领悟,待见到方才的景象之后,更是不知不觉被其牵动心中暗藏的那些不想面对却又无法回避的隐秘心思。随着画面中两位道者脚踏腾蛇神龟破空而去,芳心之中竟突然产生一种刀割般的疼痛,便似有一些难以割舍的极为宝贵的东西凭空被人夺走了一般。而一旁的柳如风也是如此,虽然他一直未曾像吴奇和柳媚儿一样有所彻悟,但看到方才的景象之后,心中那种没来由的疼痛却是毫不逊色于姐姐。
两人看着周身突然显出浓重的出尘之气的吴奇,心中俱是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