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房门已被推开,一个满面萧索的白衣男子站在门外,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拓之意。小月仙浑身一震,嘴里喃喃叫声‘冤家’,眼中登时落下泪来。却见门外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令自己魂牵梦萦的情郎——柳如风。
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四目对视之中,小月仙心中那压抑多时的相思、寂寞、幽怨以及一些莫名的心焦全都在奔涌而下的眼泪之中流露无遗。而柳如风自一看到小月仙的第一眼开始,目光便胶着在她那梨花带雨般勾人心魄的娇靥之上,一刻未曾稍离。刚进门时心中的那些失意和无奈也随之而去,变得无影无踪。仿佛自己的世界里只剩下了眼前这个为自己泪流满面的柔弱女子,在等着自己去抚慰、去怜惜。
柳如风缓步进门,轻轻走到小月仙身边,伸出双手轻柔地替她抹去眼泪,双眼之中满是疼惜。小月仙只觉浑身发软,似乎浑身的力气已经随着情郎这轻柔的碰触化为乌有,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英俊的脸颊脉脉含情,却是再也站不起来。
二人对视许久,柳如风俯身在小月仙那吹弹可破的额头肌肤上轻轻一吻,便似一阵春风吹过湖面,小月仙浑身一颤,终于回过神来,嘴里呢喃:“冤家!冤家!你……真是你吗?……奴家可不是在做梦吗?……冤家,你这勾命的冤家!你……你果真来了吗?”
柳如风看了小月仙那梦幻一般的神情,那颗被江湖风雨磨练得坚如铁石的心也不禁一颤,一丝感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澎湃的情感,俯身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嘴里连声说道:“仙儿,是我,真的是我,如风这些日子想你想得发疯,来看你来了!”
小月仙这才清醒过来,伸出一双粉拳在柳如风胸膛上不住捶打,状若疯癫,嘴里不住唠叨:“你这冤家!撇得奴家好苦!你这没良心的贼!你这……”
柳如风心中柔情无限,轻轻拉住小月仙的双手,对着那对不停翕动的红唇吻了下去。小月仙挣动的双手顿时停了下来,双眼先是一片迷离,接着便缓缓眯缝起来,脸上渐渐泛起一片酡红,双手脱开柳如风的束缚,轻轻环上了情郎的脖颈。这大半年的相思情债,就在这深情的一吻中一扫而空……
夜凉如水,月色下薄雾迷离,绿树、红花、晚风、竹影,微波荡漾的池塘边,一对羽毛华丽的鸳鸯相依相偎,在草丛中酣然入梦……
激情过后,小月仙依偎在情郎那温暖的怀抱里絮絮低语。柳如风抚摸着小月仙那光滑的脊背,只觉得一阵阵从未有过的甜蜜和满足袭上心头,先前心里的种种不快和失落悄然隐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温馨和宁静。
夜渐深,两人从巫山之巅的仙境渐渐回到现实之中,这才想起自己的这次会面实是有些孟浪唐突,但既然已经见面,情浓之下,两人也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之事,且顾眼前之欢。二人分别多时,自是有许多说不完的情话要讲。直到三更时分,小月仙这才想起自己收集的有关青红帮刑堂的消息,于是一一对柳如风说出。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柳如风这才总算是恍然大悟,对于吴奇的狡诈恨恨不已。不过,尽管柳如风已从小月仙口中得知了吴奇在自己所设立的刑堂之外,暗伏了一个更为庞大完善的赏罚体系,却是苦于没有证据,一时也拿吴奇毫无办法。
直到黎明时分,柳如风才极不情愿地从小月仙温柔的怀抱里挣脱开来,悄然潜回总舵。一笑楼虽是小月仙所有,事实上隶属东厂,但青红帮自以前的藏龙会开始便在此处经营,各种情报网络错综复杂,时至今日,已经与东厂、锦衣卫的分支机构形成了一种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态势,当然这一笑楼也不例外。当柳如风初识小月仙之时,青红帮的注意力并不在此,所以两人交往半月之久,一直未曾引起怀疑。但今时不同往日,自从昨日柳如风一进此楼开始,已被青红帮眼线盯上,所有细节一丝不落地传到了吴奇耳中。
而吴奇虽然本性善良,淳良敦厚,但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江湖风雨,血腥搏杀,其温文尔雅的表象背后,已经蒙上了一层坚硬的外壳。当真是柔情与血腥并存,儒雅与冷酷同在,杀伐决断和书生意气已经在他身上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终于造就出了这样一个冷血无情却又侠骨柔肠的江湖第一大帮的龙头老大。俗语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吴奇一听到柳如风和小月仙之间的关系,立刻便意识到这是一个铲除异己,消除隐患的绝好机会。吴奇乃是极为精明谨慎之人,虽然心中兴奋,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反而对柳如风变得日渐亲热起来,而其身边的门徒受他暗中吩咐,对柳如风的态度也逐渐改观,不再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敬而远之的态度。
柳如风自从知道了吴奇瞒着自己暗中另设刑堂之后,便开始暗暗地处处留心,寻找机会揪出这条暗线,以期借助东厂之力,将其一举摧毁。但他也深知自己在帮中毫无根基,此举殊为不易,于是一方面暗中通知刘荣,让他知会姐姐柳媚儿,借助东厂庞大的谍报网络从外围入手查找;一方面自己在帮中笼络人心,培植自己的势力。而柳如风的这一切行动,莫不落在冷眼旁观的吴奇眼中。两人各行其是,各自算计,只等最后爆发。
却说这一天柳如风突然接到东厂暗中传来的消息,说是自己的嫡系势力扬州漕帮突然分裂,竟然有一大部分门徒于毫无预兆之间改弦易帜,投入了青红帮门下。而柳如风当年费尽心力收服的运河两岸的那些小帮派,更是无一例外地投入了吴奇门下,不再听从漕帮节制。如今只剩下柳如风当年初掌漕帮之时建立起来的风、虎、云、龙四个香堂香主和少数忠心门徒苦苦支撑,漕帮已是风雨飘摇,眼看便要到了崩溃的边缘。
原来就在柳氏姐弟处心积虑渗透青红帮的同时,吴奇却是也没闲着,早已与佟子鱼等人定下了这釜底抽薪之计。就在柳如风全力以赴在荆州经营青红帮刑堂之际,那位白旗老四郭天霸已经在扬州开始了收编的行动。
要知道漕帮之所以能有今天这般庞大的势力,独霸扬州道,实是因为当年柳如风借助姐姐柳媚儿之力以铁血手段收服了扬州原有的两大帮派——盐帮和青竹帮所致。但在柳如风执掌漕帮之前,这三大帮派一直在扬州地方鼎足而立,平起平坐,虽然最后迫于形势先后投入漕帮柳如风手下,其实那些原盐帮。青竹帮的大小头领并不信服,与柳如风手下的漕帮弟子始终是不能真正地融合到一起。只不过是慑于柳氏姐弟的势力太大,柳如风的手段太过残酷,暂时隐忍而已。这样一来,柳如风坐镇扬州之时倒也没有什么,而一旦柳如风离开扬州进入东厂,扬州漕帮顿成群龙无首之势,这些人已经在暗暗观望,蠢蠢欲动,只是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和可以依靠的靠山,所以扬州黑道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而吴奇却是深知,柳如风之所以行事如此肆无忌惮,一是因为他背后有东厂撑腰,更是因为他掌握着这控制了京杭大运河这条黄金运输线的扬州漕帮,财雄势大,进退无忧,这才有恃无恐。而且,虽然暂时自己安设隐秘刑堂,将柳如风排斥在帮派核心权力圈之外,但以柳如风的心机手段,若是假以时日,被他在帮中培植起属于自己的势力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若是一旦被他成功,自己在帮中的地位必会一落千丈。再加上他背后的东厂和漕帮,那这偌大的青红帮必然四分五裂,形成难以收拾的局面。真要到了那时,自己和佟子鱼等这一干心腹弟兄可就岌岌可危了。
于是吴奇暗下决心,由自己在荆州与其周旋,分散柳如风和东厂的注意力,暗中则派遣郭天霸远赴扬州,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地开始了分裂收编扬州漕帮的行动。再由解庆沿运河两岸上下巡游,策反那些被迫投靠柳如风的小帮派投入帮中。而不论是盐帮、青竹帮还是那些运河两岸的小帮派,本就心存异志,当此青红帮正在如日中天之际,一旦前来招降,个个顿生受宠若惊之感,哪里还会将柳如风放在眼里?于是纷纷哗变。等到整个事情运作成功之后,一夜之间,运河两岸的江湖态势便为之一变。而处事圆滑多变的佟子鱼则游走在各地官府和江湖帮派之间,将一些收编行动中出现的隐患消饵于无形。这三人共事多年,彼此之间配合默契,这样一件本该惊天动地的江湖巨变,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渐渐成功。
扬州这边后院起火,身在荆州的柳如风顿时慌了手脚,哪里还有心再管青红帮之事,当天便前来向吴奇辞行,欲起身赶回扬州收拾残局。而吴奇知道此时扬州大局已定,自己的目的也已经达到,只是淡淡地挽留几句,便任由柳如风起身出门去了。
柳如风出得门来,心中牵挂小月仙,此时也顾不得隐藏行迹,跨上坐骑便直奔一笑楼而来。小月仙见柳如风大白天急匆匆赶来,知道有事,连忙将他引进房中,细问缘由。柳如风将扬州之事一说,小月仙已是心中一震,知道和情郎真正分别的日子终于来了。自来女儿家心细,这小月仙更是个中翘楚,心细如丝。强忍着心中不安听情郎把事情说完,心中已是明白大半。两人将前前后后之事仔细梳理一遍之后,已经渐渐明白中了吴奇釜底抽薪之计。但扬州漕帮乃是柳如风闯荡江湖的根本,更是其此时在吕安面前受宠的唯一筹码,对于柳如风实在是干系太大,丝毫马虎不得。因而尽管此时知道是吴奇从中做了手脚,却也顾不得再去找吴奇理论。而且两人只是依据小月仙收集的一些无足轻重的情报才推断出这些事情,根本就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此事与吴奇有关,又如何去质问吴奇?
柳如风此时心乱如麻,心里早已没有了那些风月之事,与小月仙稍稍温存一番之后,便起身欲走。
小月仙见情郎行色匆匆,不由得一阵伤心,眼中便滴下泪来,一双纤纤玉手轻轻牵住情郎衣角,心中柔肠寸断,难舍难分。而柳如风历经多年江湖风雨之后,对于江湖险恶已是知之甚深。如今被小月仙这一拉扯,心中猛然想起一事。暗想凭着吴奇行事之缜密,看眼前局势,恐怕小月仙的身份他也未必不知。以前自己身在荆州倒还好说,小月仙有自己暗中保护,安全当可无虞。现在自己这一离去,若是吴奇骤然发难,只恐小月仙性命不保。有心就此带了小月仙离去,又恐姐姐责怪;有心留下,又舍不得扬州一个偌大的家业就此拱手让人。一时间进退两难,犹豫不决。
倒是小月仙一阵伤心过后,看出情郎为难,心里着实不愿情郎因为自己而变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于是擦擦眼泪,俏脸上露出一丝坚毅之色,放开拉住情郎衣袖的双手,毅然决然地说道:“相公,奴家知道你是当世豪杰,大事要紧,且不要因为奴家之故,耽误了你的前程。相公放心,不管事情结果如何,妾身定会在此处等你归来。若是事情有变,奴家情愿一死,也绝不会连累相公。相公你……你只管放心去吧!这等儿女之态,可不是奴家心目之中的英雄豪杰的面目。”
柳如风心中一酸,回身紧紧抱住小月仙纤弱的娇躯,柔声说道:“仙儿,你且在此好好度日,等扬州大事一了,如风便马上回来看你。若是那吴奇对你下手,你尽可先到刘荣处暂避一时。若是实在不行,你就到扬州找我。你可记下了?”
小月仙含泪点头,哽咽难言。
柳如风咬咬牙关,猛地放开双手,头也不回地下楼而去。
小月仙呆呆地站在原地,僵直的身子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看着情郎离去的方向泪如雨下,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