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了……”苏白嗤笑道，“你连人都不算了，又怎么会懂得人心。百余年来，你怕是连自己的女儿都淡忘了吧？当初你明明知道她实力不如我，为何还要让她独自去找我？”
“瑶儿？”乾太华神情微微一怔，但很快恢复如初，“女儿是我生的，但命是她自己的，修士一途，又岂能太过牵绊亲情……”乾太华语气微顿，又接着道：“你把她杀了？”
“是。”苏白淡声道，他并不打算将乾瑶如今的情况告诉乾太华。
乾太华面上怒色一闪即逝，却是没再说话。额顶黑气越聚越多，随即头顶光芒一闪，那暗金色丹灵便飞了出来，虚空悬浮在乾太华上方，满目狰狞。
而与此同时，乾太华身后也有着丝丝异动传来，很快便有滚滚黑气从地下冒了出来。
苏白淡淡一笑：“乾太华，拖延了这么久，你的帮手终于到了吗？不过——“苏白神色一凝，”今天谁都救不了你的，我今天就为东华大陆铲除你这个祸害。“
苏白话声刚落，乾太华身后已经有两个身影浮现而出，尽皆三头六臂，全身黑气翻滚不已，显然是两个魔物。
“虚暗王、元阴王，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乾太华有些失望。
“有我们两个就不错了。”其中一个魔物似乎和乾太华有些交情，“你和主上的交易早已完成，你对他已经几乎没有利用价值了，派出我俩帮你便是底线了。”
“就是这小子？”另一个魔物问道。
乾太华点点头，沉声道：“要活的。”
两名魔物闻言均探查向苏白，却不禁面色微变，他们都没有感觉到苏白的修为气息。
“为何又来我人界作乱！？”苏白面向二魔问道，脸上有着不可侵犯的威严，“还有，你们的主上到底是谁？”
苏白早已感知到，这二魔都是地境魔王，似他们这等修为，因为人鬼两界早先的约定，一般是不能随意来人界的。
“主上神通通天彻地，连日月都要避让三分，你区区黄毛小儿，知道又有何用？”左首的魔物鼓起胆子喊道。
“既然如此，那你们三个一块上吧，我给你们个痛痛快快的死法。”苏白话声依旧平淡。对于如今的他来说，这三个人就如同蚂蚁般弱小。
即便是天境魔王，也就是相当于凝智期天境的修士，与化灵大成者都相去甚远，而苏白体内三灵共存，倥偬便是大成之灵，再结合其余两灵，威力何止是三重叠加。
二魔和乾太华互相交换了个眼色，瞬间便将各自宝物取出，一时间煞气冲天而起，几乎遮蔽了云日。乾太华的暗金色丹灵也急速放大起来，足足达到了十余丈高。
然而，苏白还是先于他们出手了。
青色尖锥已经收起，倥偬神剑不知何时握到了手中，然后又“嗖”的飞出手中，十丈距离，顷刻即至。
倥偬剑飞至二魔一人上方后，突然变变大开来，然后竟如同陀螺一般旋转起来，紧跟着，如同暴雨般的密密麻麻的气刃从天而降，绵延不断。
倥偬剑紧随其后！
除此之外，二魔一人身周的一方虚空尽皆变得白气蒙蒙，竟难以看清外界的物事。
感受到头顶上方传来的极大压迫与杀气，三人一时都有些蒙掉了，几乎是下意识的便要逃跑。可当他们身形一动，面色登时变得更为难看了——这方时空竟然被禁锢了！
但二魔一人也都曾历经百战，慌乱之余匆匆祭出了各自的所有护身宝物。于是五颜六色的光芒突然璀璨而起，在那蒙蒙白气中闪烁不止。
气刃如雨点般连续不断的击打到暗金色丹灵和那些护体宝物上，发出金属撞击般的悦耳声音。不知过去了多久，也或许仅仅是极为短暂的片刻，所有宝物便都粉碎开来，连那丹灵也气息奄奄，萎靡不振，眼看着要生机散去了。
而这时，巨大的倥偬剑终于如约而来，离三者头顶仅仅尺许。
二魔一人将眼睛瞪的圆鼓鼓的，充斥着满满的不甘和恐惧。
却不想，在接下来，只见苏白单掌向前推出，然后蜷成爪形，随之向后一吸，倥偬剑竟突然掉转方向飞回到了苏白身前。
“纳——纳气！？”一个颇为见多识广的魔物惊道，但他更好奇的是，苏白为什么没有杀他们？
苏白没有给他考虑的时间，招回倥偬剑后身形一闪，下一刻便到了三人身前，眼神来回扫过二魔，冷声道：“说，你们主上到底有何阴谋？说出来，我或许可以饶你们一命。”
“饶命？”一个魔王苦笑一声，“说出来我们会死的更惨的。”
“那——”苏白一个字刚刚出口，忽然眉头一皱，同时急急的向后退去。
乾太华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神色大变，不过却是向着与苏白相反的方向退去。
在二人刚刚有所动作的时候，两名魔物的身躯忽然急速涨大起来，膨胀的如同气囊，紧跟着“嘭”的一声响起，便如同炸弹般爆裂开来，烟尘过后，只遗留下零碎的血肉。
这两个魔头竟然自爆了！
苏白摇摇头，伸臂挥了挥眼前的烟尘，眼睛一定，便看到了乾太华的身影。
乾太华正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嘴角还挂着血渍，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的，显然是在刚才二魔的自爆下受伤不轻。
“乾太华……”苏白缓步向其走去。
“苏白——咳——徒儿——”乾太华似乎知道在劫难逃，也再无帮手了，目光终于变得哀求起来，“我是你师父啊——咳——你不会杀为师的对吗？”
“师父？”苏白笑了笑，笑的云淡风轻，“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是弟子，我又怎么会有你这个师父！”
说罢，苏白转过身去，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正有一滴晶莹要从眼角滑落……
倥偬剑从手中自动飞出，剑尖直指乾太华的胸口，下一刻便要血花纷扬。
时间的铁定规则也在此避让，只让光阴缓缓流淌……
剑还在飞！
忽然，喊声从不远处响起，听来极为焦急，“白儿！不可！你不可杀他！”
熟悉的声音，久违的旋律，苏白神情大变，更带着重重的疑惑，但最后还是依言将倥偬剑招了回来。
乾太华劫后余生，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面色阴晴不定，他也知道是谁来了。
“师娘！？”苏白喊道。
“白儿……”一名黄衫女子正急急的飞跃而来，复杂的神情让人难以看懂——不是苏琴还能有谁？
“为什么不杀他？”苏白抬头，面向刚刚站定的苏琴。
“因为——”苏琴凄然一叹，“孩子，别多问了，我们走吧。”
“师娘。”苏白倔强的回道，“白儿恕难从命，他今天非死不可！”
既然很多错误都因妇人之仁而种下，苏白不想再让以后的自己后悔……
若总是优柔寡断，当断不断，怎么能救得了馨月！
于是，倥偬剑再次嗡嗡颤起，下一刻，便要向着乾太华飞去了……
这一切自然也落在了苏琴眼中，苏琴的神情变幻不停，眼睛中闪烁着极为复杂的光芒，连嘴角都微微抽动起来。终于，她长长的、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怅然道：“他是你爹……”
爹！！？在这句话落下后，倥偬剑硬生生的安静了下来。
不光是苏白面色大变，连乾太华都闪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怎么会？怎么可能会？不可能！不可能！师娘你骗我！他怎么会是我爹！？”
苏琴摇摇头，泪水无声而下，面向乾太华道：“你应该还记得枯花了吧？”
乾太华疑惑的点点头，心中忽然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你一直都以为白儿是枯花的儿子，是吗？”苏琴声音愈发哽咽，“但是，我现在就告诉你，乾太华，瑶儿才是枯花的孩子，而白儿才是我们的儿子，我们的亲生儿子！”
“……！”
“……！”
苏琴没有理会二人的反应，接着说道，“乾太华，你应该还记得的吧，一百二十年前，我，你，还有延崖终于找到了枯花的转世之身……你应该也还记得，那时候的我怀孕已久，并且即将待产。但是你根本不知道，枯花转世后的妻子，是我早年闯荡大陆时候关系最好的朋友……你在将枯花抽魂炼魄后，甚至不愿意放过他的刚刚出身的孩子。是，在我的劝说下，你似乎是动了恻隐之心，但我随后才知道，你根本就是要利用那个孩子。
你天生经脉逆流，根本练不来那子午噬心法，所以才暂且留下了那个孩子的性命，并只只传授给他子午噬心法，准备将来对他抽魂炼魄，然后将功法之能转嫁到自己身上——因为枯花原本就是天界之人，他的后人凝练玄气会颇为顺利。你计算的很周到，想的很周到，可你却失算了一件事情——在你灭杀枯花的前一天，我们的孩子也出世了，然后我在半夜忍着伤疼找到枯花的妻子……然后，白儿变成了枯花的孩子，瑶儿却成了我们的孩子。我始终想着，如果真要一天你要将白儿抽魂炼魄，那我便将当年的秘密说出来，或许你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会仁慈一些，而对于瑶儿，因为有着养育之情，你也不会再下杀手。如此这样，两个孩子便都能保全下来了……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真相说出的这一天，竟是这样一个结局……乾太华，你别再执迷不悟了好吗？放弃一切，放弃功名利禄，放弃天道，跟我走好吗？就像三百多年前一样，就像我们还没有创建太华门时一样，仗剑天下，游历大陆。”
“仗剑天下，游历大陆……哈？”乾太华竟然低低的笑了起来，“琴儿，你不觉得很好笑吗？你觉得我们还能再回到过去吗？况且——”
乾太华眼睛缓缓扫过苏琴的面庞，嘶哑道：“不要说是东华大陆了，整个人界很快将迎来一场浩劫，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没有人……”
在这片刻，苏白始终都呆呆的站在一旁，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内心的震惊自然远远超过其余二人——因为一个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也根本就难以置信的身世……
自己竟然是乾太华和师娘的儿子！？多么可笑的结局……
怪不得，怪不得师娘一直待自己视如己出，怪不得，怪不得师娘对自己比对乾瑶还好。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师娘大公无私的善良，现在才明白这是一个女人对至亲骨肉的丁点自私。
然而，在苏白出生百余年之后，在他不再是孤儿的这一天，他还必须要做出一个万分艰难的决定——杀，还是不杀！？
那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但却也是他的亲生父亲。
“白儿，放过他吧，放过你爹吧，放过你爹好吗？”苏琴早已是声泪俱下。
这一刻，她似乎已然忘却，曾经在皇甫易的威逼下，乾太华舍弃了他。也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一个女人的执著，永恒的执著。
苏白没有理会自己的师娘，缓步向乾太华走去，强大的气息威压迫的对方根本动弹不得。
苏琴的恳求她不是没有听到，而是触动到了他的内心。曾几何时，师娘或许也是这般在乾太华面前为自己求情，求乾太华放过自己……
呵……可笑的因果报应。
“白儿！”苏琴忙飞奔而来，临到苏白身后时，却因为一时情急而摔倒在地上，急忙又抓住了苏白的小腿。
苏白没有回头，此刻他已经离乾太华极近，也不需要再往前走了。
“白儿！”苏琴再次惊呼。
苏白缓缓闭上了眼睛，单掌虚浮在乾太华的头顶，随之蒙蒙白气从手掌涌出，不可抑制的汇入乾太华头顶。乾太华整个人极为痛苦的挣扎起来，但却始终挣脱不开苏白的束缚。
“白儿，放过你爹吧……”苏琴几乎已经声嘶力竭了。
终于，苏白将一切处理完毕，微微转过头去，看着苏琴沉吟了片刻，才轻声唤道：“娘……”
“你爹他……？”苏琴不敢直视苏白的眼睛，作为一个母亲，她真的亏欠自己孩子太多太多了。
“他无事，但是修为已经被我禁锢，从此后便和凡人无异了，而且也永生不能再入天道了……”
话声刚落，苏白已经闪到了天的尽头，在身影即将消失的刹那，又有几句话轻飘飘的传来：“我有要事在身，就先去了，若是能活着回来，再来为娘敬孝道。”
“白儿……”苏琴将萎靡不振的乾太华抱在怀中，伸臂喊向天际，但却再无人回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