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新微型情感小说管窥
高盛荣
了解李国新先生的创作是因为他的官场小说,体会李国新先生的文字却是从他的情感小说入手的。李国新先生从事文学创作三十年,已经出版作品集多部,创作题材非常广泛,其中微型小说创作成就突出,他的微型情感小说又集中贯穿了“人性”和“神性”的主题,对“人”这一大概念作了极好诠释。
李国新先生本身是广西小小说学会理事,是“小小说桂军”重要作家,他的情感微型小说关注了生命的本色,又对人的内涵作了深刻探寻,是对“小小说桂军”的“关注草根,关注生命”这一创作大主题的充实和发展,尤其从“人性”和“神性”这两方面人手,探讨人在生存中理智与情感的冲突,揭示了艺术真实与生活真实的辩证关系,角度特别,对促进“小小说桂军”整体风格和创作方法的稳定具有重要价值。现将对李国新微型情感小说的几点认识概括如下。
一、人的本性存在与作品的艺术真实
这里所说的“人的本性存在”即“人性”,是指普遍意义上的人自我感知的力量和生存能量。人类社会文明的启蒙,最直观的表现就是确立了羞耻感和是非观等价值评判标准,这样的内容属于文化范畴,是人类适应“社会”这一生存元素而建立的一整套价值衡量体系,符合社会文化评判标准的意识与观念就是合理存在,反之就是不合理存在。
然而,不合理的存在并不意味着不可以存在,只是经常被人掩藏于意识的深处,它可能是人的自然需要或自然能力的负向表现,也可能是人的主体意识里那些利己的倾向,由于这些内容与社会提倡的主流意识不合拍,就成为一种“不合理”存在,本质上这些内容也同样是客观存在。比如,在利益的衡量中,在公与私之间主体意识不自觉倾向的“私”的部分;在美好与丑陋中,主体意识下意识倾向的丑陋的部分;卑微与崇高中,主体意识直观倾向的卑微的部分。这些都属于“人”的本质性内容,是人的本质存在的一部分,同其他任何主体感知力量一样,是人对生活最简单最直接的认知能力。这样内容的存在,“人”的内涵才完整,人的生活才全面,展示了人的这种内涵的作品所表达的生活才真实。
李国新的作品正是表达了这样的“人性”的,比如《庚爹》一篇里庚爹和妈的爱情,在特殊环境下,在多重障碍中,庚爹和妈追求男欢女爱的本性存在。本质上说性的需要是不应该受“社会”这一生存元素左右的,可是,要维持“社会”的存在,就要规范出哪些性需要是合理的,哪些是不合理的,这属于是非观念评判范畴。庚爹和妈没有夫妻关系,那么他们的性关系显然“不合理”,但又真实存在着,这是人性的东西,是无法消灭的,无论道德的力量多么强大,人的生存需要决定了生存能量,庚爹和妈冲破了道德感这条线,虽然是“鬼鬼祟祟”完成了生命能量的释放,但毕竟还是人性的真实写照。
《神医老杨》中丑医老杨的性无能和在夺妻男人面前的懦弱等,是特定生活环境下人的本质内容。对每个男人来说,性无能是难以启齿的,属于羞耻感评判的因素,而他在与妻子通奸的“野男人”面前的懦弱更要被人耻笑,既要受到个人羞耻感折磨,又要受众人是非观审判,所以,老杨医生一直被大家瞧不起,甚至被起了个很不雅的外号“老蔫”。可是,性无能和由性无能带来的不自信与懦弱是一种客观存在,老杨医生自身无法克服,更无法把这些属于人的本性的东西消灭掉,这是生活的本原面貌。
因为这些“人性”因素在李国新笔下得以展示,那么,他作品所表达的生活才更真实可信,而这样的内容又是被作家设置于情节中的,进行了艺术化加工,并不是生活的原始状态,已经具有了典型意义,因此,这样的作品就实现了艺术真实。
二、文化背景下的“神性”与生活真实
这里所说的“神性”是指人的意识里那些属于崇高、美好、无私无畏等高尚内涵的内容,在现实生活中这些内容可能被庸常的生活细节遮蔽住,但是在生死关头或者艰难困苦等时刻,人的崇高感就会让人产生崇高的行为。因为人总是文化背景下的“社会人”,社会对人的道德教育贯穿始终,文化背景是人区别于动物的直接原因。
文化因素具有稳定性,当一个人接受了道德的教育,就不可能再退回到蒙昧无知状态,除非他有意识突破道德防线。因此,接受了文明社会道德观培养的人就该具有“神性”。李国新的小说就阐释了人身上的这种“神性”,还以《庚爹》和《神医老杨》为例进行分析。
《庚爹》中的“他”虽然只有寡母抚养,但生活一直没那么困窘,从上中学直到大学毕业手里总是有钱花,是妈一笔笔寄过来。妈仅是个农村妇女,哪儿来那么多钱呢?“问妈哪儿来的钱,妈说,你不问这些,把书读好就行了。”大学毕业后“他”一路做官,把妈接到城里享福,可是妈不到两年苍老了许多,直到一天“妈早早起床,神色惊惶地说,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庚爹死了,我要回去!他一笑,说梦是假的。妈一反常态,大声叱责,别以为你是局长狗长的,你有了今天,亏得谁?没良心的东西!”
答案不言自明了,那个供“他”读书的人是庚爹。庚爹,那个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从“他”六岁开始,由对“他”妈好而像对自己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他”,尽管不能和“他”妈在一起,也依然把“他”养大。这就是庚爹身上的“神性”,超越血缘关系的爱与付出。这是一种大爱,是人类超越动物的情感因素,是文化背景下人特有的伟大和崇高。
再如《神医老杨》一篇,性无能男人老杨在野男人面前懦弱无能,遭受众人的哂笑,甚至在鬼子面前也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到了鬼子的据点给鬼子治病,还拿着鬼子的薪水,一副赤裸裸的汉奸嘴脸,更受到村民的鄙视和谴责。但是就是这样一个老蔫男人用药毒死了整个据点的鬼子,尽管他自己最后也被打死,但是他在鬼子面前的勇敢无畏形象是无法抹杀的。他的勇气并不是逞一时之勇在野男人面前为维持脸面的大打出手,或者在鬼子面前不惜损失自己的宁死不屈,而是用智慧和医术与鬼子较量,这种勇气就是老杨医生的“神性”,是一个真正男子汉的生命能量展示,更是文化背景下民族尊严感的表现,是民族气质,是人的伟大,是人类精神的伟大。
因为写了“神性”,作品的价值更为深刻,因为“神性”的元素只有人才有,这样的描写才让读者去联想自身生活中那些通常被掩藏在琐碎生活表象下崇高而伟大的气质,发现生活的美好,发现“人”的内涵中那些至善至美的元素,从而更欣赏生活,欣赏自己和他人。因此,“神性”是人人身上都有的文化背景下的内在素质,表达了“神性”的作品也体现了生活真实。
三、人的自我搏斗与“神性”的胜利,作品的情感教化作用
“人”的内涵是多元化的,人既有自然世界,又有文化世界,很多时候人的自然世界与人的文化世界是协调的,合而为一的。但时常人的这两个世界也在相互搏斗,即人的“人性”与“神性”在搏斗,人的内心道德感崇高感与利己主义自然性在搏斗,本质上就是人的自我搏斗,通常胜利者是“神性”,这种胜利才是推动社会文明发展的原始动力。所以,“神性”占了上风的作品总是给读者激荡人心的情感教化。李国新的小说一直在展示人的“神性”的胜利,因此,教化的价值更明显。
比如《庚爹》,结局是抗美援朝一级战斗英雄在含辛茹苦把主人公养大之后,孤苦无依地死在乡野,没有得到主人公的回报,甚至没有得到“妈”在身边的照料,终其一生只是为主人公作了奉献,虽然获得了“妈”的真挚情感,可是,这情感一直偷偷摸摸,由躲避周围邻居的眼睛到躲避主人公的眼睛。“从此,他开始恨庚爹。以后,庚爹很少来了,只是隔段日子来一趟,两个人站在堂屋里,说几句就走了。他用眼睛狠狠地挖庚爹。庚爹来时,妈的眼睛就闪着异样的光。走时,妈就擦眼泪,一直目送庚爹一颠一跛地消失为止。”读到这里,我们不由去体验庚爹的感受,无怨无悔养着这个孩子却要担着这孩子的白眼,得不到真实的情爱和性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在供养孩子这件事情上,庚爹的内心肯定有着“人性”与“神性”的斗争,最后我们看到了一个人“神性”的伟大。
“车子开到村东头,就发现那块荒草凄凄的坟茔旁有座新坟,上面竖着一块黑碑,一行道劲的字十分醒目:抗美援朝一级战斗英雄刘勇之墓。妈突然疯了似的朝那座新坟扑去。妈的哭声惊动了村邻。村邻说,庚爹去世才一个星期。”读到这儿,苍凉感涌上心头,这就是文学美学中的悲壮美,文学的教化意义凸现出来。
再如《神医老杨》,当我们读完全文时一定会在心里产生联想:老杨是怎样由一个性无能的懦夫而成为英勇无畏的坚强男人的?还是“人性”与“神性”的斗争。老杨对一个奸夫都不敢惹,那是他内心由性无能引起的羞耻感使然,是个人尊严感的失败,与民族尊严无关。面对鬼子,民族尊严感占了上风,老杨就成为英勇无畏的男子汉,他内心“人性”方面的失败感已经不存在,他甚至是以“神性”的强大去修补自己心里和他人眼中“人性”方面的失败,他成功了。读到最后,老杨倒在濒死鬼子军官的枪口下,我们唏嘘不已,为懦弱而伟大的老杨动容,为“神性”的胜利感叹。这时,文学作品教化的能量再次释放出来。
总之,文学作品的社会功能就是实现对人的教化,倘能唤起人的崇高感,那么这样的作品就实现了文学的社会价值。
纵观李国新先生微型情感小说,刻画人物比较细致,也很注重社会环境的拟造,注重用细节去刻画人物,关注入物内心世界的描画,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风格。不过这里也想简单地提一下对这些作品写法上的一点感觉:情节不够丰富,有的作品限于平铺直叙,塑造人物不够灵活,比如《校友》等基本是客观表述,没有情节充实,人物不够生动,这点与李先生商榷。
综上,李国新的情感微型小说主要关注了人内在的“人性”和“神性”,强调了作品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的协调处理,将生活真实很好地提炼为艺术真实,从而实现了文学作品对人的教化作用。
总之,李国新先生的小小说十分有特色,对充实“小小说桂军”的创作题材和表现手法都价值重大,相信李先生今后会写出更多更优秀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