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的人流中,他搀着一位老人。
有儿子的搀扶,老人的脚步显得很稳,已经跨过几条马路几个街道了,一老一少的脚步和谈笑很默契。儿子的脸上架着一副墨镜,在搀老人过马路时才把墨镜摘下来,看得出儿子在搀老人时的小心。他们走得很随意,儿子伸长手臂向老人饶有兴致地介绍着,老人说时儿子虔诚恭敬地听,这时候儿子又戴上了墨镜。走路累了,他们就随便坐在路边的椅子上或大楼的台阶上,任人流跨过他们的周围,头顶飘过城市上空的云彩。那天游到正午,在一家小饭瞎前儿子向老人说着什么,老人摆了摆手,有人听见了,老人说:“论吃还是家常饭,我们就在这儿吃一碗面吧。”于是儿子和父亲在那家小饭馆里吃得津津有味。
这是一个城市的片段,然而几天后他们的照片却上了当地的报纸,照片下标着:节假日市长搀老人过马路。照片上的市长没戴墨镜,照片的位置很醒目。
他有些气愤,想狠狠地教训这个记者,这简直就是恶作剧,是一种亵渎。但市里的工作正忙得焦头烂额,他把烦恼抛下了,投入到更加忙碌的工作中。
一个周末,在电视台一档情感节目里他成为一名特邀佳宾,他在最后,讲一段情感故事。他说:“四十岁我开始真正懂得怎样尊敬我的父亲,开始找时间陪伴父亲,搀扶父亲,那时候父亲已将近古稀。我的父亲是一个农民,至今还生活在百里之外的一个村子里。上大学时父亲为了供我上学,包租了别人的几十亩地,农闲的时候跟着建筑队打工。可是我曾经嫌弃过父亲,有一次父亲到城里找我,那时候我已经是一个局的局长,我正开会,父亲在会场外等我,他穿得实在实在太朴素了,还在肩上给我挎了几穗煮熟的玉米,然后当着走出会议室的那么多人的面喊我的小名,叫我,叫我泥鳅。我借着和别人握手的当儿,避开了父亲,可我再找父亲时不见了父亲的身影。我是撵到半路才撵上父亲的。父亲正步行回家,我拉他上车,他用劲搡开我。我只好步行跟着父亲,那天下着小雨,后来雨越下越大,父亲在雨中渐渐地走不动了。我搀着父亲。他指着满眼的庄稼对我说:“儿子,这是土地,你就是土泥里生土泥里长大的,你上大学时已经二十岁,你骨头缝里的泥这一辈子是洗不净的,你怎么连泥鳅都不敢承认呢?如果不敢承认,你就干脆别承认我这个爹,我也不承认有个叫泥鳅的孩子……”
他说不下去了,摘下眼镜。
那天父亲打了我,在满世界的雨里,用一根折断了的玉米秸秆,我的身后是局里的小车司机。那天,我跪在泥地里,我仰着脸,在满脸的潮湿里大喊:“爹,我是泥鳅!”后来,我慢慢地当了副市长、市长。就是从那一年开始,我每年都要陪陪我的父亲,搀着老人在村里在城市的大街上走一走……
市长站起来,他说:“我永远都是一个农民老人的儿子,是那个被父亲叫做泥鳅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