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好的一片芦苇啊!
局长让司机沿着苇湖慢慢地走。局长今天显得格外深沉,两眼有些空潆、有些贪婪地望着窗外。芦苇在秋风中摇曳,一群鸟儿掠过苇子的上空。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苇生吗?”局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着司机。
局长说:“那时候我家的旁边就是一大片芦苇塘。秋天的时候苇缨毛飞得满院子都是,像春天的柳絮儿。妈生我是在夏天,满塘的苇子正长得葱茏。给我起名儿时,爹站在院子里,看着青翠的苇子,就给我起了个苇生的名字。”
“我也真爱芦苇啊。”局长今天有些滔滔不绝:“苇塘里的苇子,青青翠翠的,三四米高,苇缨子白得圣洁,苇鸟儿的叫声像音乐,不,它本身就是最好的音乐。多好啊!苇子的四周都是水,是保护苇子的一条沟,叫壕沟。壕沟里有鱼,大多是鲫鱼,扁扁的身体,看上去像古代的一种陶器。还有泥鳅,藏在污泥深处的那种黑色的鱼。我长到爹胸部时就开始下水捉鱼了,那时候鱼多啊,我一个小孩子三摸两抓的就是一条鱼,那时候鱼不稀罕,都吃腻了。现在吃一条鱼少则几十元,吃个王八吧,几百,吃一只龙虾更厉害。唉,多想那时候的时光啊!”
局长还在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我的苇子情结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没事的时候就坐在塘边看苇子,趟进芦苇中玩。有一天午后,我在苇丛中睡着了,睡得可香了,香得还做了一个甜甜的梦。后来是一个女孩儿用苇缨子痒我的脸把我痒醒了。现在想起来那是我最幸福的一觉,醒来时看见一个女孩调皮地看着你笑,那多乐啊。”
“我和这个叫桂敏的女孩后来就常在苇塘里玩,跑得疯癫癫的。夜里坐在苇塘边儿,听风掠过苇塘的声音。在我考上大专的那一年,苇塘已经不存在了。我和桂敏是在村外一处窑场边告别的,那儿有片野生的芦苇,是桂敏带我去的,桂敏说,最后一次看看芦苇吧,说不定你一走离芦苇越来越远了。”
“我真的从此没入了城市的人流,当村庄没有芦苇的时候,那个爱看芦苇的孩子也离开了。但回一次老家,我还去生长过芦苇的地方看看。如果把建在那里的房子拆掉,说不定芦苇还会顽强地蹿出来。这一走,我就忘记了我的初恋,桂敏嫁走了,据说嫁在离这片苇荡不远处的一个村庄。
她为什么嫁到那儿?她是还想看苇子,看洁白的苇缨啊!”
局长忽然用手擦拭着眼角。
“我清醒的时候就有负罪感。这片苇湖你和我来过几次了,我是想念童年的芦苇,才到这片芦苇来的啊。要是能做个平常的农民,整天守着这些苇子多好啊!”
司机没有答话,司机仿佛受了感染,两眼空茫地望着前方,两手机械地打着方向盘。司机想说,可是局长自己说出来了,“可我……我竟和歌厅的那个小妞来过这片圣洁的地方……”
局长不说了,局长两眼定定地看着前方,前方就是这片苇湖最亮丽的地方:一大片芦苇外形成一个椭圆形的湖,远远看去,水明明净净的。白色、黑色、灰色的鸟儿在湖边飞起飞落。
停。
车戛然停住了。
局长意犹未尽地下了车,回过头看看司机:“你回去吧。”
局长掂着一个包,径直地向苇湖中走去,司机有些愣怔。局长脚步停了停,侧过身,说:“回吧。今天我不会回了,带了渔具在这里钓鱼,可能还要去看那个叫桂敏的女人,找你的时候会和你联系。”
司机知道局长的脾气。
司机默默地看局长往深处走,苇丛渐渐地把局长淹没了,他想跑过去再看看局长,但又止住了。司机开了门,看一眼湖水和满野的白苇缨。是啊,多好啊,可是……
翌日,局长的车又开向那个椭圆的湖,不过却夹在几辆警车的中间。
他们找到局长时,局长的身下铺着一片苇缨,他的身边放着一个安眠药瓶。瓶下压着一个厚厚的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