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生脚不着地，只觉得晕晕然地越过许多暗凄凄的村舍、溪流，越过数不尽的树林，耳畔风声呼呼响，终于来到了一个桥边。站定，探头向桥底望下去，但见白雾弥漫，谷底深不可测，他想，这大概就是著名的奈何桥了。
果然，桥端一侧树下，竹椅上端坐着一位老婆婆——前面竹桌上摆着十余杯茶——她不就是卖茶的孟婆吗？
“我是忘不了阿倩的。虽然此生娶不到她，但忘不了她！但愿在我做鬼的日子里，让她美好的形象永陪伴着我——但这样一来，我将很辛苦。
为了永恒的记忆，不如忘了她！忘了她也就是最好的记住她了！”李生这么想着，就掏出一张l0元冥纸，递给孟婆，欲端一杯来饮。
孟婆摇摇头：“此钱我不能收。瞧你面目不整，手脚有痕，我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了。年轻人，为爱而寻短见，你太傻啦。你就随便饮吧！”
李生连喝三杯，阿倩的影子仍拂之不去，反而更清晰了。他不满地道：“孟婆婆，人说你卖的茶是著名的忘情茶，有特别功效。世上恩怨，一旦饮您的茶，一笔勾销。怎么对我没有作用？”
“你有所不知，”孟婆慢条斯理地叹道，“纵然是真的忘情茶，见效也没那么快。何况那种茶已不合时宜了。刚才你喝的是凉茶。”
李生吃了一惊：“凉茶？”
“嗯。这年头，上面下来的，谁还兴饮忘情茶？他们一个个怒容满面地路过，从不喝此茶了！”
“为何如此？”
“余恨未消，前债难偿呀。夫妻不和的，死的一方临终前大叫‘我做鬼也要抓你！’设问，他（她）来到阴间，当然将此事记得牢牢，怎会帮衬我的忘情茶？恋人无法结合的，其中死的一个，死前发誓‘来世我们再结合’，设问他会饮忘情茶么？赌徒被地下钱庄杀死的，死前的遗言是‘我一定要大赢一次’，他会饮忘情茶么？还有，生前结仇的同事，其中一个死了，死时仍对前事耿耿于怀……”李生听了颇为吃惊：“如此说来，人们暴戾、记仇的特点一直到死，都没改变？”
“确是如此。上个月，不知你们阳间哪一座建筑物偷工减料，八号风球一来，塌下来了，压死了不少人，他们不甘心来到枉死城，因为还有多少事未做，多少乐未享，他们一路上鬼哭神号，怒火冲天。当经过我这儿时，见我卖的是忘情茶，把我的茶档一下子砸烂了！”
“原来如此。从此孟婆改卖凉茶了？”
“凉茶好啊。此凉茶虽没放‘忘情粉’，却加了许多‘清凉剂’和‘心平气和露’，喝了可以镇定情绪，降低怒火。如今世人结仇的太多啊！’，“如此说来，我依然忘不了阿倩？”
“想开一点。你又何必忘？忘不忘都顺其自然罢。我们这儿新来的女鬼特多，你六根未净，痴情始终，我就不信你见了不动心。先喝一杯吧！”
最后一只书虫那家位于二楼的书店，奇怪在人们印象中还算不错，近日，突然宣布“执笠”了。
晚上十时许，老板和老板娘关起门，整理着堆满图书的信道，不断叹气、情绪沮丧地闲聊。年轻的老板说：“只怪我们人缘太好……”老板娘惊愕地望着他：“怎么？人缘好反而倒闭么？这十足是谬论嘛。”
“算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老板道，“人缘好，我们朋友多，心软，送的书比卖的还多！”
“谁叫你送！”老板娘没有好声气的。
“他们摸了半天，喜欢得不得了，又不肯掏出钱来，还不是巴望你送？”
老板娘听了也气起来了：“嗯，仿佛书就不是商品，一本书不需要成本似的。要拿就拿，要讨就讨，从来不客气。特别是我们出版社出的那些——有些人根本当你是不必花钱的东西，顺手牵羊，不是说‘我喜欢这本’，就是说‘我要这本，给我这一本好吗？”’“你知道就好了！”老板接着又说，“有时相熟了更不客气，要求你打折，打得越低越好，恨不能有一折两折的折扣——书业这么难了，他们仍在压价。最恼火的是走的时候顺手牵羊，不必开发票。”
“什么爱书人、读书人？”老板娘摇摇头，“如果连一本书都舍不得买，算什么读书人？”两公婆你一言我一语，不断发牢骚。
忽然老板又说：“严格说来，书当然不是纯商品，它还载着意识哩——属于文化商品，难怪有人堂堂正正不付钱——不像走进电器行，一副耳机也不会白送！”
“你这是怪论。”老板娘摇摇头。
“正是这怪论导致我们今天要关门。我统计了一下，这半年送人的书比卖出去的还多呢！”
老板娘情绪愈发沮丧：“事到如今，我也认命了。这辈子我有两次嫁人的大失败，一次，是嫁给了你这文化人，第二次，又随你嫁给了这些书。如果当初我明智，不考虑你，我过的日子哪会像今天这般清苦！”见老婆竟伤心流泪，老公有点慌了，安慰她道：“我们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不必急。天下的人不是都那么衰的。如今市道清淡，岂独书市难做？”……
第二天清晨十时半，他们继续整理，书店大门紧闭。这时忽听到急促的敲门声。老板开了门，一个中年男人拿了张书单进来，单上有三十本之多。老板费了一番工夫～一替他找出来，笑说：“不必付钱了，拿去吧！”
中年人大吃一惊：“这怎么可以？都这样的话，你们还不破产？”“那就打五折吧！”“不行，我要原价买，一分钱的折扣我都不要。书业这么难做——我原价买三十本，算不了什么支持……”
中年人走后，老板对妻子说：“关了门之后，我们重新来过吧！”妻睁了眼问：“做什么生意？”老板说：“开书店。”妻苦笑中，老公又道：“真正的读书人原来还没死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