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随着堂弟的指引,跟着他的步伐,一个一个房间“巡视’’时,不能不为这儿的死寂、静谧而惊奇了。
院长是个女的,矮矮胖胖的个子,五十上下,穿着职业女性的上下一色的制服。虽然面无表情,似乎很冷漠,但有问必答,显见对这儿的一切都很熟悉。她一直随在我们身后。走到其中一间,我看到一个瘦得剩下皮包骨的老人,伸长了竹竿般瘦弱的腿,神情痴呆。她看到我们进来,只是抬头望了我们一眼,就继续望地面。
“吃过饭吗,伯母?”我趋上前去问了一句。老人没有回答;再问一句,依然没有回答。“这儿的老人,大部分已丧失说话能力。"’女院长说。
“为什么?她们都是哑巴?”我问。
“一年到头不太有人来看她们。”
“她们的子女呢?”
“大部分移民去了。”院长说,“有的想跟着移民,儿女嫌拖累;有的倒是好心,想带老人家一道走,她们又不肯。她们的儿女怕老人没人照顾,只好把她们送来养老院……”我继续参观。试试跟七八间房间里的老婆婆对话,果然,她们只是抬头、愣愣地看你一眼,就当你不存在,不睬你了。
我的心好不难受。长年累月没人跟她们说话,她们已经不知说话是怎么回事了,连说话的能力也丧失了。这真是叫人欲哭无泪。
一个老婆婆坐在小院的小凳上,看着面前泥土上一株小树发呆。一个老婆婆则坐在露天阳光下,低垂着头,背弓得像一只虾。我终于打听到,伟君的母亲真的病重,被送去急诊了。从敬老院出来,我迅速打了长途电话通知伟君,告诉他,他的母亲已不在敬老院……他又问了一些细节,我说,你回港才说吧!
伟君决定回港探母亲。但谁也没料到他竟是十天之后才回来。一切还是太迟了。我不知道他母亲大人去世前后的事,那些事只他一个人去办。
伟君忙了一阵,一日,要我陪他上敬老院,找一找院长。
“我想知道母亲生前有什么留言。”
“留言?”在敬老院,女院长请我们坐在她办公台前的两张藤椅上,“你竟两三年没回来看她一次,而她在世上就你一家亲人。近一年,因为寂寞,没人与她对话,她已不会说话了。临终前,她只吃力拼出一句话,希望她死后,把她雕成木偶,放在你家。”“为什么?”伟君吃惊地问。
“你一家讨厌她活着唠唠叨叨,遗弃她,但她挂念你们,希望变成木偶放在你家一个角落,静静地分享你们的喜怒哀乐。木偶已不能说话……”
为了忏悔,伟君在异邦家中,请人雕了一个母亲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