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前想后,破罐破摔,决定将自己豁出去了。一边将门拉开,一边将脚一前一后踏出门槛,回想这大半年来令人沮丧的虚度。
都说失业率是香港开埠以来从没有过的最低,她却未曾感受到过那好处。从网上看的,报纸读的,她前前后后不知寄出过多少封应征信。没两百封,也有一百多封吧?几乎全石沉大海。真正打电话给她“见工”的只有两次,但都请她“回去等消息”,之后也就没了下文。后来她学聪明了,将个人简历、应征信拿去影印,一影印就是成百份,一见有合适的,就像天女散花那样散出去——
她已经进入电梯,抬头看电梯壁上张贴着一张茶楼聘请当服务员、快餐厅请售卖员的公告,还说明住本屋村的可以“优先”。她想,这些职位,文化再低些可以做,当年她又何必读到中五?没错,走上社会,要先取得社会工作经验,就不要计较薪酬。她当普通文员、职员那些年,工资就不高。受不了的是老板之恶、人事之杂,在几家公司做事都必须看上司的眼色,每一家做没几年,她就辞职不干了。没料到工作这样做做停停的,转眼她已经二十六七了。此刻她望着自己的双脚发呆,长长地叹息,恨自己本事不强,还是那么没出息。要不然,她不会被那么势利的父母嫌弃,要不然她不会搬出来住。
电梯内有面镜。此刻电梯内没人,她从那面大镜看到了失落、孤独的自己的模样。镜中的女子有一头棕色柔发、大眼睛、高鼻子、小嘴唇,称不上漂亮的面孔,至少也不能算丑,而她的下半身该大的大,该小的小,有前有后……按世俗的三围数字观念,不失为好身材呀。为什么上天偏爱了那么多长得不怎么样的女子入影圈歌坛,就是不眷顾她?也许朋友说对了,她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表现机会?一旦人家知道她、注意她,一切可能的机会就都来了,命运之神就会找她了?
电梯降到了地面。她迅速穿过热闹的街市、坐满长者的公园,再进入商场,抄了快捷方式上了扶梯又下来,穿过人行隧道,终于走到车站。一辆开往闹市区的大巴士正好开过来。她挥挥手,巴士在她眼前停下,她跳上去。八达通在机子上拍着且“嘀”了一下,她往上层爬,找了一个舒适的靠窗座位,从手提袋内取出镜子、口饰等细物,细心地补起妆来。完成了对脸的美化之后,她闭起眼,想象等一会儿将做的事,禁不住在内心里暗暗地嬉笑起来。
大巴士终于在她“选择”的车站停了,她下了车,进入早在一星期前观察了好多次的大厦,迅速上到最高层的二十一层。又从二十一层的楼梯上到天台,慢慢走到天台的边缘,然后将视线俯望下来。选择下面这条街没错。它够热闹,节假日禁止行车供人走。人多是多,但不像旺角那么挤得密密麻麻,而是有空当儿,够流畅。最重要的是它够长;另外也很重要的是这区域内没警署,平时也不见警察巡逻,他们不会干涉她;而最巧妙的是好几家大媒体的办公大楼或分部都设在附近,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会迅速传开来且被追踪……太好了。她得意地自个儿笑起来。她回转身将离开,又将目光再度投下去,望着这条待会儿她将大显身手的人行街,估量它的长度,在测计从此端到彼端所需的时间,再预计可能发生的状况……她胸有成竹地迅速下楼。然后进入了最近的一家快餐店,买了一杯奶茶和一客三文治,坐下来慢慢品尝。她看看腕表:才是上午十一点许,还没到十二点哩。时间还没到。人家都说,最好的地点,还要有最好的时间来配合,才能事半功倍,取得最好的效果嘛。只要过了十二点,就有写字楼的人陆陆续续从他们的办公室搭电梯走出来吃饭,因此十二点过一点点最好,千万不能迟至中午十二点半或一点,这是人流高峰,人行道会被挤得水泄不通,那时她就将寸步难行了……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就像她握的奶茶一样,一口口地被她吞进肚腹。眼看差不多了,她饮完最后一口奶茶,起身,走进快餐店后面的洗手间。这是一家新开张不久的快餐店厕所,颇为干净。间隔成四小间有门的厕格,另一侧是方便后供洗手的盆子。
她进了其中一间,锁上门。她并不想解手,只坐在坐盆上,想象着马上就要进行的行动,一颗心噗噗地加速跳跃起来,不能再拖了!她忽地站起,先脱外衣、裙子,最后是胸围、底裤,她将它们都塞进她特地带的小背囊中。今天她特地挑选质地较轻的衣裙穿。为的是脱掉之后,塞在背囊背在身上不致那么重。
她将身上所有衣物脱除干净,变得赤条条。她突然打开厕格之门,以非常快的动作冲出。清洁的阿婶吃了一大惊,以为眼花了。定睛细看,一个裸女已以很快的速度穿过快餐店甬道,冲出门口到满是人的人行街上裸跑起来。
满街愕然。满街狂呼惊叫。
她放慢速度,以马拉松运动员的中等速度跑了起来。她决定从这头跑到那头,再从那头跑到这头。她认为自己的跑姿十分美。她既然豁了出去,就不必羞答答地左遮右掩。她兴奋地看到人行街围起了外三层里三层的人墙。她的背后、前方数十人高举相机、录像机……她成功地豁出去了。豁出去了。
满街疯狂。满街惊呼……
后记:她打造知名度的裸奔十分成功,而这知名度很有商业价值:当晚就有八九家电视台报道她的举动,次晨更有十余家报纸刊登她的消息及照片。有人估计:她的知名度就值1000万港币,还没计算将可能引来的人生际遇,这一点只好留下空间,请读者发挥想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