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门学书声琅琅,显然已经开课。在座五六十新生抱着书摇头晃脑地高声朗读,博士在台上摇头晃脑地读一句,他们就摇头晃脑地跟着唱一句。就在这时,一大一小两人从门外相继闯将进来。
博士放下书,在座新生都回头望过去,只见这二人,一个是粉雕玉琢的小孩,一个是英俊潇洒的少年。前者气喘吁吁,后者不慌不忙。
王勃瞧了瞧这小孩,心里奇了怪了,没想到他竟然也是监生,年龄还这么小。
那博士眉头一皱,淡漠地扫了王勃一眼,看向那小孩道:“杨炯,你怎么现在才来?”
王勃心下一惊,杨炯?初唐四杰之一的杨炯?这可大大的有意思了,他是王勃,这小孩是杨炯;他是神童,杨炯也是,初唐四杰中的两个大神居然有朝一日齐聚课堂,当了同学。这历史的轨迹可偏大了。
王勃打量着他,见他明明一个小不点,却硬学少年戴上幞头,穿上青衫,心下不禁莞尔。
杨炯尴尬地挠了挠脸,作揖道:“博士,实在抱歉,某睡过头了,所以……”
博士把脸一板道:“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吧?你……”
“啊,实在抱歉博士,某因事耽搁来晚了……”这时,又一个人闯将进来,王勃看去,却见竟然是路上遇见的那个白马恶少。白马恶少也发现了王勃,怔了怔,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博士气得怒发冲冠,指着白马少年道:“你你你……你叫什么名字?”
白马少年惶恐道:“回博士,学生周兴。”
王勃心下又是一惊,周兴?难道是历史上那与来俊臣齐名的酷吏周兴?王勃无语了,才解决了一个来俊臣,又来一个周兴,而且都跟他扯上矛盾,这运气真是……
周兴比起来俊臣或有不如,但他为人奸猾,滥杀无辜,冤杀数千人,如果活得比来俊臣久,危害和威胁也一点不比来俊臣小。来俊臣本不该在这个时候死的也死了,他周兴活得比历史的周兴久也不无可能。王勃心下做了计较,把周兴列入了必须除掉的黑名单。
余光感受到周兴投来的目光中饱含的怨毒,王勃嘴角微微勾起,心说你若是不作死就不会死,但若作死那就是必死无疑。
博士一直在观察着王勃,见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当即发飙道:“王勃,你笑什么?你觉得你来迟了很得意是吗?对了,你昨天还翘课了吧?第一天上课就敢翘课,你可真够本事啊,你是不是以为你现在名气够大了,国子监这个小庙容不下你这尊神佛了,所以便满不在乎了?如果不想在国子监呆了,你可以现在就走人!”
王勃眉头微微一挑,这博士他认得,就是那天他报道赠六礼时的博士,只是他翘课了一天,今天又迟到而已,没必要如此生气吧?怎么听着像是专门给他身上涂污点似的。而且他似乎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敌意。
满座监生都轰动了,王勃,竟然是王勃,他们竟然和名扬四海的王神童一个班,这多少让他们感到有些不真实,故而很是激动,不过听博士如此说,有些人又把眉头皱了起来,对王勃很是不待见,觉得他太狂傲了。
杨炯张了张嘴,诧异地看了看王勃,回头之时脸上旋即浮现出激动,眼中点燃战意。
王勃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把话题绕过去,不然一直围绕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他会处于被动,因为对方明显有针对他的意思,于是拿出撒谎大本事,作揖道:“博士,学生昨日偶感风寒,怕来了后传染给同学们,故而一直在学舍看书,今早病好,但起得迟了,故而现在才到,请博士见谅。”
博士捏了捏颌下坠子似的胡须,闻言冷笑道:“得了风寒就可以不用请假便不来了?看书?你真在看书吗?某看你根本在撒谎,也不知你跑哪去疯耍了,现在才赶来上课。”
“某确实偶感风寒,昨日看了一天的书。”王勃斩钉截铁地道。这撒谎的功夫磨砺到现在,王勃已经百邪不侵了,外人从脸上绝对看不出来,反而还以为他说的话太诚实了。
博士冷哼道:“那你倒是说说,你都看了些什么好书啊?别是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
王勃信口说道:“有必修课《孝经》和《论语》;有大经《礼记》和《春秋左传》;有中经《诗经》、《周礼》和《仪礼》;有小经《易》、《尚书》、《春秋公羊传》和《春秋谷梁传》;有书法《石经三体》、《国语》、《说文》和《字林》;有算学《孙子》、《五曹》、《九章》、《海岛》等;还有律学《律令》。”
王勃说完,看去,包括博士在内,满座嗔目结舌,张着嘴巴望着他,杨炯也奇异地望着他。
博士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旋即面色一沉,猛拍了一声课案,怒斥道:“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短短一天你看完了这些书?你说这些话谁信?你问他们,谁信?!”
满座监生面面相觑,都摇头不信。
“某信!”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众人霍然看去,却见说话的正是杨炯。王勃诧异地看向他,杨炯回了王勃一个大大的笑脸,看向博士道:“某信。”
博士却不理他,而是紧盯王勃,沉声道:“是不是信口胡说,一试便知,那好,王勃,既然你说这些书你都看过,那你倒是给在座的诸位说说,《论语》开头到末篇都是些什么内容?”
王勃双眼微微一眯,他已经可以断定这博士肯定是在故意刁难他,只是他想不明白,他跟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为何要如此刁难而已。
王勃对杨炯点点头,甩开折扇,梅花点点,朗声背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
王勃踱步行来,俯仰之间,便声情并茂地把《论语》一书背诵完了,看去,满座目瞪口呆。
博士回过神来,不信邪,又道:“这才《论语》而已,你不是声称看完了儒学、书学、律学等六学之书吗?某看你这般会背,你倒是把所有的书都背诵出来啊?若是背不出来,某就将你逐出四门学!”
王勃目光闪过一道寒光,暗道:这是你逼我的,等会儿看你怎么收场!
王勃摇了摇折扇,面不改色地道:“博士要求,学生岂敢不从?且听好了,《孝经》开宗明义章第一:
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复坐,吾语汝。’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
诸侯章第三……
当他刚把卿大夫章第四背诵完,一个声音紧接着背诵道:“卿大夫章第四:‘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
王勃看去,却见背诵的人正是杨炯。
王勃哈哈大笑,旋即又背诵道:“士章第五:资于事父以事母,其爱同;资于事父以事君,其敬同……
当他背诵完,杨炯紧接着道:“庶人章第六……”
王勃:“三才章第七……”
杨炯:“孝治章第八……”
两人你一章,我一章,满室只听两个声音一唱一和,此起彼伏,如琴箫之合奏,有伯牙、子期之心;若戈盾之相对,有一争高下之意。两位神童,两位才俊,既是同学,又都九岁,今日表现,必然传为千古佳话。
两人从《孝经》到《礼记》,从《诗经》到《周礼》,又从《春秋公羊传》到《石经三体》,再从《孙子》到《律令》,琅琅而诵,中间从未停歇。满座监生从惊讶到震惊,从震惊到麻木,博士也已颓然落座。
国子监上课,每一炷香时间就会轮到一次休息时间,趁着这段时间许多其他院的监生闻讯赶来,聚集在门口,不一会儿四门学外面就围了黑压压的人群,其中既有监生,又有博士、助教。就连被惊动的国子监丞、司业也赶了过来。
鲁监丞本欲遣散学生回去上课,但力不从心,人反而越来越多,最后国子监几位领导人开了个小会,都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教育机会,给全国子监学生敲个警钟,让他们明白他们没什么好得意的,因为在他们前面还有这两位神童站着,要想超越,就必须狠下功夫,刻苦学习。
于是国子监丞宣布全国子监放假一天,瞻仰两位神童风采。
于是人集越多,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只剩下王勃和杨炯二人这一块空出来的舞台。这些人不仅有四门学本院的,诸如太学、国子学、书学、律学的学生也都闻讯赶来围观。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望着王勃和杨炯的惊才绝艳的身影,其中包括苏味道、李峤和李敬业。
李敬业看了看左右,咳嗽了一声道:“四郎不愧神童也。”
果然就有同出国子学的同学问道:“李大郎,听你叫得这般亲近,你跟王神童很熟吗?”
见周围的人都看过来,李敬业挺了挺胸膛,得意地笑道:“那是,我们可是兄弟,当初他在平康坊豪掷五十万贯,还是某叫他帮的忙,长安第一花魁落霞知道吧,王勃能成她的唯一恩客,还是某牵的线,嘿嘿。”
李峤和苏味道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