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廿三
陆一宸觉得,像是有一团灼灼的火焰从他脸上一直烧到了心口。
他一时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蓦地止住呼吸,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沾在他脸上的她的眼泪,滑落到了他们紧贴在一起的双唇间,凉凉地润在发烫的温度上。陆一宸嘴角稍一松动,咸淡苦涩的滋味便钻了进去,接着在口中扩散蔓延开来。
他忘了要推开她,反而还用力地抱着她保持平衡,他听不到别的什么声音,只有许佑恬嗓子里的呜咽声一直不停止,慢慢听得他全身都软了下来,被她靠着的脖颈和胸膛,也都似乎麻得失去了知觉。
她是真的喝醉了,脸往一侧偏倒过去。陆一宸在她的唇瓣离开自己的时候下意识地含住了她一下,仿佛是一个依恋的挽留,却在一秒之内猛地发觉不对,连忙松开,手上的力道也一下收了几分。
许佑恬少了支撑的力量,软软地往下滑,手仍攥着他的衣领,脸埋在他肩窝里,额头的高温灼热了他的脖子。陆一宸在她要掉下去之前总算又回过神来托住她,几秒之后狠了狠心,一咬牙双手用力把她直直地抱起来,移了两步到了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许佑恬不知是不是哭累了,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只是还偶尔轻声细语地念着几句与刚才相同的话。陆一宸的胸口被她的脸颊贴得发烫,他从上方的角度看她,她眉头聚出个小小的褶皱,眼睛使劲地闭起来,睫毛像是小扇子,亮闪闪的灯光都浮在上面,小巧的鼻头还是红的,满脸都是泪痕,就像是个原本很漂亮的洋娃娃掉了妆。
陆一宸的手没有意识地轻轻摩挲她的脸,安抚她静下来,好像刚才做了一场梦,他还没有苏醒。
他慢慢回想她的话她的恳求,还有前些日子让他奇怪的她那些别扭样子,原本已经逐渐沉定下来的心脏又骤然像被人左右拉扯。他越想越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恍然觉悟了一件事情。
许佑恬现在是伏在他怀里,一个极度依赖的姿势。可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走,用一种最彻底的方式断了她自己的念头,还是因为这个他料想不到的原因,所有的难过他都不知道。其实他最看不得她难过,每每都揪心地厉害,觉得那是他的无能他的失职。
他一直以来牵挂照顾的小妹妹,就要从他生命里完全地剥离出去。他们曾经是那么近,近得几乎同一家人没有区别。可现在他要完完全全失去她,无论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他自然不会因为许佑恬酒后的胡话就武断地放弃自己结婚的决定,可这个突来的觉悟让他害怕让他不舍,更不知以后该用什么方式面对她。他明明把她好好地装在心里面,披着“妹妹”二字的包装外衣,可她现在硬生生地把那层外衣撕破了,固执地要走出去,而他没有办法把她这妹妹拉回来。
陆一宸甚至开始反省到底是什么环节出了差错,是不是他做了什么事才让许佑恬对他有了误会,才让他们的关系变得这样扭曲和荒唐,好像一切都失控了,连他自己刚才都有一瞬的犹豫。
许佑恬抓在他领口的手往下垂,陆一宸下意识地接住。凉凉的,跟她脸上的温度反差地明显,他裹住她的手背,再握住她发凉的指尖。过了好久许佑恬突然动了一下,兴许是睡得不舒服。陆一宸又看了她一会,长长叹了口气,把她的手拉过搭在自己肩上,站起来把她抱回屋里,黑灯瞎火里面他踢到了地上的行李箱行李袋。
她一身酒气,陆一宸走进旁边的浴室想拿毛巾给她擦擦脸,可走进去以后总觉得哪里不对,空荡荡的,原来洗手台上的东西已经全被许佑恬收拾了起来。
陆一宸从架子上把毛巾拿下来,开水把它沾湿,水流透过毛巾从他手上又流走,他全身都很累,动作也很缓慢。他突然记起以前有一次他同许佑恬吵架,她就趁他不在家就溜到他的浴室把他的牙膏全部挤掉,洗发液沐浴液也全倒了,把他的牙刷扔到马桶里,毛巾浴巾全部丢在地上当抹布。他回来以后看到这一片狼藉气得半死,揪她的耳朵打她屁股。许佑恬也不甘示弱,跳起来踢他拽他的头发。可是后来他好像给了她一点什么小小的好处,他也记不清了,总之许佑恬就是毫不计较地忘了仇,把他的东西全部一整套又买了回来。他夸她乖,她笑得眼睛亮亮的,舌头吐了一点点,提醒他别忘了应承的条件,狡猾的模样像只得逞的小狐狸,很好看。他当时面不改色一脸漠然地瞥开眼去,其实心里喜欢得很。
陆一宸用沾湿的手抚了抚额头,按着两边的太阳穴,手放下来的时候,连眼睛上都有了水汽。
陆一宸走回许佑恬床边开了床头的灯,拨开她的留海一点一点地擦拭。许佑恬在睡梦里手挥过来,触到他撑在床边的手,然后像小孩子一样,握住他一根手指。
其实她力度很松,陆一宸却就这样弯着腰站在她床边,让她握了很久才收回去。然后关了床头的灯,在黑暗里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离开。
他实在是矛盾得很,原本就不想让她搬出去,现在更不忍让她搬出去。对于她来说,好像是一段还没有开始的感情就要强硬地宣布结束,刽子手还是她自己。可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自认给不了她要的那种爱情,拖着她也不是好主意。
搬出去也好,她很快就会忘了这种错误的感情,说不定只是她一时糊涂的萌动罢了。
搬出去也好。陆一宸在心里一遍遍地念,像在说服什么人似的。
——
第二日清早许佑恬醒过来的时候,头痛欲裂,睁开眼睛的时候眉心都一阵闷闷地疼。她左翻右滚挣扎地爬起来,迷蒙着眼睛刚一下床就被地上的箱子绊到,咚地一下撞在了旁边的柜子上。
许佑恬扶着胯部“咝咝”地倒抽冷气,房门外很快有脚步声和开门的声音,然后她一抬头就看见某个很碍眼的人杵在门边,聚着眉心一脸询问的模样。
“你怎么在家?”她语气很不好,白了他一眼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着地上绊倒自己的大行李箱,捶了捶脑袋终于想起来:“哦对了,今天搬东西,几点了?”
她的头发乱糟糟,脸也痛苦地皱起来。陆一宸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会,扶在门把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看来她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道他该不该松一口气。
许佑恬等了半天没回应,好奇地看他一副少见地出神的样子,懒得再问,站起来在柜子里拿衣服准备去洗个澡,她身上的味道让自己都嫌弃。可她头还是好痛,一边走一边按着太阳穴,再使劲地捏眉心。
“今天难受的话……改天再搬吧。”旁边陆一宸又突然开口,他靠在门上,语调倒是和缓。
“不!”他再威逼利诱使诡计也没用,许佑恬口气强硬:“谁难受了?跟房东说好今天了啊,还要改到哪天去?改天你又说你没时间了,鬼才信你!”
嘴硬,宿醉不难受才怪。陆一宸没好气伸出手指着她:“不难受你老敲你脑袋干什么?本来就笨……”
许佑恬恶狠狠地瞪他,在心里说了不下十遍的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过她倒是真记不起来昨天怎么会喝了这么多,怎么回来的都不记得了。
许佑恬挠了挠头,觉得有种新鲜感,这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喝醉酒。不过既然陆一宸也没臭骂她一顿,应该没什么大事。
她走到浴室门口还看见陆一宸呆在那里不动,皱皱眉说:“你先出去等一会啊,我要洗澡。”
“东西都被你收起来了洗个什么?”陆一宸再次没好气地瞥开眼,臭着脸走开。
许佑恬看了看没剩什么东西的浴室,也对,不过他怎么知道?
许佑恬又去翻行李包,把东西都拿出来。洗漱的时候她才觉得有点恶心,胃里还空空的,愈发有气息往喉咙上涌,蹲在地上歇了好半天才总算把气息稍稍捋顺。
她之前一直觉得要离开这里是多么不可思议多么不愿面对多么舍不得的事情,但真正到了这么一天,又好像没有想象里那么沉重的心情了。许佑恬拂开玻璃镜子上的水蒸气,里头的自己眼睛还是有点红肿,眼泡都浮了起来。她没想到喝点红酒还能把人都喝浮肿了,瘪着嘴没办法地摇了摇头,把头发梳好以后就走出去。
许佑恬意外地没看见林夕禾,之前她和陆一宸总形影不离地黏在一块,今天怎么那么反常?不过她也没心情问,本想倒杯水喝,去拿自己杯子的时候才发现里面装着黄颜色的水。
陆一宸从旁边走出来,说:“喝了,是蜂蜜。”
她喜欢蜂蜜,但还是问:“为什么?”
“……解酒,常识都没有。”陆一宸白她一眼,又下一条规定:“以后不准喝酒。”
许佑恬一听就笑了:“哟,一宸哥哥,您要是能连续一星期不碰酒,我就答应你。”
“我跟你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
陆一宸看着她吹胡子瞪眼的表情,气鼓鼓的模样跟以往斗嘴时没有什么差别。他真想脱口而出地说我不像你一喝就醉一醉就发酒疯一发酒疯就乱向别人告白,可瞧她现在正常的样子他真怀疑昨晚不是她做梦就是他做梦。她明明一点都无所谓,他倒还辗转难眠了一整晚。
陆一宸眯了眯眼,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许佑恬我再问你一次,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