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第 36 章
日子一天天的过得飞快。
钟意揽镜自照,不由黯然神伤,镜子里的自己顶着乱蓬蓬犹如稻草的头发,原本引以为傲的好皮肤冒出了千奇百怪的小疙瘩,浑身水肿,满脸是痘,又孕吐得厉害,常常吐得钟意头晕耳鸣,天旋地转,恨不得一巴掌甩在罪魁祸首的脸上:“江哲麟,你这个混蛋!要不是你,我干嘛要受这种苦?!”
江哲麟的大少爷脾气已经被孕妇钟意磨去了大半,即使她再怎么无理取闹,江哲麟都能够从容的一一接招。江哲麟正在康熙词典上勾划着,听到钟意的抱怨立刻把笔按下,侧头在某人的九阴白骨爪上印下一吻,挑起眼皮微微笑:“钟意,知足吧你。有多少人想吃这种苦吃不上?”
他还有理了?!钟意立刻对江哲麟怒目相向,却引来他一阵轻笑。江哲麟伸手把钟意拢进怀里,温声问:“我想好了,咱们的孩子就叫江来吧。”
钟意忍不住想找茬:“切,你也就这点儿创意吧你,用谐音词取名不要太土哦。”
被钟意这么不留情面的打击,江哲麟表面上没多气馁,修长的手指却已经按在了鼻梁上,一看就是生气了。
钟意根本就是一冒充老虎的hello kitty,见状气焰立刻就萎顿了,正盘算着说些什么转移江哲麟的注意力,却被江哲麟制住,他把她收进怀里,下巴压在钟意的头顶上,微笑道:“那你想要个什么样儿的?”
这么好说话?
钟意翻了个又惊又喜的白眼儿,正色道:“至少吧,等追本溯源,表明宝宝是咱俩爱情的结晶,最最最重要的就是,得体现出宝宝妈妈我,在孕育他的过程中,做出了艰苦卓绝的贡献!”
江哲麟闻言一笑,出口成名:“你的意思是,宝宝要叫江日钟?”
“江……”钟意才重复了一个字儿,立刻就咂摸出味道来,眼梢一吊恶狠狠的瞪着江哲麟:“日什么日?!你一天到晚就不能纯洁点儿?”
江哲麟倒是会装无辜:“要是我一天到晚都很纯洁,不对,主要是如果钟小姐你一天到晚都很纯洁,那咱们的儿子是怎么来的?总不会是神交吧?”
钟意被江哲麟噎得说不出话来,动口比不上他老人家,她就亲自动手,钟意在江哲麟身上又踢又挠,却怎么也达不到预期的效果。江哲麟还是一味的纵着她,等钟意累得气喘吁吁,伏在他胸口止不住喘气时,江哲麟才握住钟意的手,把她曲着的指关节打开,修长的手指点在她指腹上慢慢的画着:“就叫江来。”
钟意下定决心要和江哲麟别苗头:“凭什么啊?”
面对这样的榆木疙瘩,耐心如江哲麟也有些泄气,他挑起钟意一缕碎发别在脑后,低下头把耳朵贴在钟意的肚子上。
钟意气恼的推了推江哲麟:“你可真烦人!”
江哲麟倒是不以为意的眯起眼睛,感到肚子里的小家伙很配合的瞪着腿脚和他呼应,他才玩味的重复道:“凭什么?唔,因为孩子就是我的江来,而你就是将来的缔造者。”
江哲麟微侧着头,眼里分明有笑意闪烁,跃动的眸光映着白瓷瓶里梅花的寒枝,暖融融的色彩在慢慢融化。
“肉麻。”钟意嗔怪了一句,脸颊却有点发烧,钟意撤开身抢过那本字典胡乱翻了两下,眼睛忍不住往边上瞟了一下,正好和江哲麟撞了个正着,钟意大窘,所幸扑上去捂住江哲麟的眼睛:“不许看!”
江哲麟穿着的毛衣上浮着一层绒绒的软毛,随着他胸膛的微微震动,在钟意脸上蹭弄着。钟意打了个哈欠,翻身躺在江哲麟怀里,诺诺的睡了。
钟意那点儿小日子过得滋润无比,自江哲麟扬言要和江启之断绝父子关系起,已经两个月零三天了。虽说钟意是挺感动江哲麟这么做的吧,可是有点圣母体制的某人总觉得有点儿于心不安。
江启之对自家老公确实够惨无人道的,不过江哲麟好像没那么记仇。钟意发现,江哲麟对人一般都挺宽容的,对自己的父亲,虽然心有芥蒂,但是这么多年来,尽管场面肃杀了些,江哲麟还是维持着一个儿子对父亲应尽的所有客套和礼仪。
毕竟血浓于水,不是想割断就能割断的。
钟意之所以会思考起这么艰深的问题,主要是因为江家的管家梁阿姨亲自找了她一趟。
“小钟啊,自从你们那天走后,老爷就把自己关在房门里不肯出来,连饭都吃不下,更不用说生少爷的气了。他年纪大了,被人一挑唆就容易糊涂。其实他也不见得多喜欢那个女人的孩子,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觉得亏欠着少爷,就把那份感情啊,投射到了那个孩子身上。”
梁阿姨是江母生前的挚友,也是江哲麟的奶娘,对江哲麟对自己向来非常慈爱。
钟意看着梁阿姨眼角淡淡的细纹,不由自主的撇开眼睛:“梁阿姨,从那里来怪远的吧?您想喝点什么?这里的玫瑰养生露不错。”
把亏欠江哲麟的感情投射到李念江身上?钟意不禁冷笑,江启之把李念江嫁祸到江哲麟身上,算不算买椟还珠?
梁阿姨见钟意有意回避话题,用手指触了触薄薄的骨瓷杯壁,入手竟是一片冰凉,梁阿姨声音中带出一份涩然:“老爷再怎么样,也是夫人真心实意爱慕过的丈夫。我昨天做梦,还梦见夫人坐在江家那口井边哭,埋怨我没有替她带好孩子,让一对父子反目成仇。”梁阿姨抬手抚了抚钟意的手背,眼里的神色晦暗不明:“老爷前几天心脏病发,怕是不好了。少奶奶你真的忍心让一个老人家……”
看着梁阿姨发红的眼眶,钟意编排好的客套话竟然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放在膝盖上的手交握着,指甲深入的刻进皮肤,她打小最见不得老人受苦,被梁阿姨这么一劝,那点儿隐蔽的很好的负罪感终于破土而出,气势汹汹的冲她席卷而来,钟意只好松口:“爸爸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梁阿姨见钟意态度有所松动,轻轻叹了口气:“就那样,非得在老宅子里躺着,不管医生怎么建议,老爷子就是不听,就那么一天天的呀,望着天花板,什么话都不说,看得老婆子我真是……心酸。”
钟意讶然:“沈青都不管么?”
梁阿姨佝偻的背倏然挺直,冷笑道:“让她管?!管着管着江家所有家产恐怕都得掉进她口袋里了吧?”
钟意抬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杯里的热气迫不及待的扑进她眼睛里,逼着她的睫毛飞快的颤了颤。
江哲麟做了好几天的甩手掌柜,最近又开始忙碌起来。再天天这么起腻下去,钟意觉得自己一定会崩溃的,真不明白江哲麟怎么能这么乐此不疲。
恰巧江哲麟又要出去应酬,因为存了点儿小心思,对江大boss钟意自然格外殷勤,屁颠儿屁颠儿的蹭上去替某人打好领带。
江哲麟对她的手艺一向捧场,垂头用鼻尖轻蹭着钟意的鼻尖,一双漆黑的眸子在晕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江哲麟小心翼翼的环过钟意的腰,轻声低语道:“等我回来。”
钟意笑了笑,怔怔的只知道一个劲儿的点头。
她装得倒是像模像样,只是江哲麟前脚一走,钟意后脚就溜出了大门。
摆渡过程自然令人十分崩溃,钟意憋着口气好不容易才进了江宅。
沈青和江思妍都不在,一座大宅子空荡荡的,犹如一个死城。钟意畅通无阻的到了江启之的卧房前,却听见房里有人喁喁的说话,声音苍老些的,应该是江启之:
“臭小子当时带着她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心姚回来了。那孩子的一双眼睛,长得格外像她妈妈,大大的,发愣的时候就喜欢一个劲儿的往大里睁,笑起来的时候鼻子就会皱起来,就这么笑着……”江启之幽幽的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空气凝滞在那一刻,居然透着股落寞的味道。
钟意正思忖着要不要敲门进去,毕竟她不是故意站在这儿听壁脚的,就听到一个年轻的男声答道:“王心姚女士是钟意的阿姨,长得像也无可厚非。”
江启之苦笑道:“何止是像。谢天,你这么聪明,该不会看不出来吧?”
钟意浑身一震,居然是谢天!
仿佛最近一碰到他,她就没遇上过什么好事儿。钟意此时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避避霉头,还没等她伸腿,就听谢天声线沉稳的揣测道:“钟意……不会是心姚阿姨的女儿吧?”
钟意那条腿终究没有伸出去,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还在老家的时候,她这位阿姨的名声就不太好。那个年代,离婚的人很少,王心姚就是少数派中的一个。她和那位充满暴力倾向的丈夫离婚之后,就消失在他们所住的江南小镇里,一走就是七年。
这些都是钟意听说的,她对王心姚唯一的印象,停留在七年之后她回家省亲。
那年冬天,一贯潮暖的江南小镇雪下得分外的厚,像是有人在天上撒了把盐,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落地成晶。
王心姚穿着一身华贵的裘衣,从领口到腰际都滚了雪白浓密的狐狸毛,衬得她一张脸格外通透白皙,眉宇间虽然笼着淡淡的忧愁,一双眼睛却异常出众,漆黑如点墨,在长长的睫毛掩盖下,像是放在黑丝绒上的珍珠。
王心姚很少笑,她唯一笑得那次,便是当时才满七岁的钟意,晃着一脑袋总角小辫,急急忙忙的跑过来,一不留神扑错了怀抱,误叫了她一声妈妈。
钟意一颗心像被人高高抛起,脑袋上却像一盆冷水迎头浇上来,整个人伫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江启之的声音缓缓进行着,像是卡了带的唱片机:“我只是没想到,为了报复我,臭小子居然会娶心姚的女儿。”
谢天沉吟了一声:“伯父,您需不需要喝水?”
“怎么,怕牵涉到江家辛秘给自己添麻烦?”通过窄窄的门缝看进去,江启之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当年干得出,现在也不怕你们听了笑话。文革的时候,江家被打倒,被发配到了E市,我就是在那儿遇到了心姚,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难得的快乐时光。”
“江家平反后,我父亲被调回,他一开始就不同意我和心姚,趁着那次机会装病逼着我跟她回去。等我再回到E市的时候,心姚已经在我父亲的设计下嫁给了别人。”
“我心灰意冷,就服从家里安排,和臭小子的母亲,也就是常平结了婚。几年后,父亲去世,我成了江家的主事,妻子美丽温柔,在别人眼里,也是让人艳羡不已的美满生活。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哪知出差时又碰到了心姚。她老公对她很不好,常常打她,看着她憔悴虚弱的模样,我就想,如果当年我们没有被生生拆开,结果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心姚成了我的情人,我一心想离婚和她在一起。我没想到,常平已经病成了那样,也没想到,她性子那么倔,就这么……去了。”
江启之声音低下去,像是一把拉来拉去的二胡,最终断了弦。钟意出神的盯着木门上的纹理,只觉得头晕目眩。
她的记忆力真是该死的好,只言片语终于勾连在一起,结成一张大网浩浩荡荡的向她扑来:
江启之握着水晶酒杯,里面荡漾着一颗殷红的杨梅:当初我父亲被打倒的时候,江家举家都迁去了E市。当时年轻,日子过得很苦,内心却充满希望。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里的杨梅酒。”
江哲麟冷眼看着幼时的照片,面无表情的说:“他当初要扶正他的情人,还把她带到我妈面前耀武扬威。我妈当初已经病入膏肓,一口气没上来,活活气死了。”
……
记忆轰隆驶过,最后定格在他们结婚的前夕:
一门之隔,和现在的情景何其相似,她听见江启之气急败坏的声音:“江哲麟,你决不允许你娶这个孩子!你这么做,是为了报复我么?”
江哲麟笑声和缓,让人如沐春风:“爸,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做主,便可以做得了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