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的脚步再次抬起来,还要顽劣的笑意,“可不是嘛,凡事总该有个理由,到底错在哪里?”
声音清亮细润,听了沁人心脾。
如画回头去看,却不认识此人。已经有人搭话起来,“七弟,怎么有空过来坐?”
沈七踏步而来,看着沈夫人,“母亲,就算杀人也该给个理由。”
如画心中明白这人是谁了,说起来都是一家人,可是沈七对沈夫人的态度耐人寻味,如此狂妄不知遮掩,不懂顺从,大概是沈夫人的亲生子。
只是,为什么要帮她?
卢氏笑着让沈七坐下。朱氏此时面色含笑,跟着和沈七说好话,“我的好弟弟,近日可还好?听闻你喜好上绘画书法,可请了先生指点?”
沈七尚未考取功名,自然要有先生指点一二。至于书画,全属闲时喜好。
“好?二嫂询问我自然答一声好,因为二嫂,我院子里的丫头们可一个也没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如画听到这里,明白了几分。大概是一样被罚了,所以才来和她同仇敌忾。
既然有人冲先锋,她当然乐得自在。
“七弟此话怎讲?”她俏脸扬起,低声询问。
沈七没想到柳如画不知道他的事,趁机便把事情始末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四嫂评理,我冤还是不怨?”
她听了思索片刻,叹了一口气。这个表情反映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沈七果然来劲,“你我都是可怜之人,挨打还不能问为什么。”
如画又是幽幽一叹。
沈夫人早就坐不稳了,听两人一唱一和,脸色难看起来,“少来耍混,你院里怎么没人伺候了?不是才拨了丫头过去!”
“我那玉面纤腰的梦儿换成了口歪舌打结的蠢丫头,我那细声润语的莺儿换成了粗声粗气的矮丫头……”细细数着,成了丑女集中营。
沈夫人看了柳如画一眼,哼道:“那都是我的吩咐,对你的惩戒。”
如画没忍住险些笑出来,这般的宠爱,母罚子,却惩罚的是儿子身边的人,根本不舍得动儿子分毫,如今想来沈恭言还在佛堂锁着,单从惩罚便能看出心之所偏。
太过明显。
沈七并不吃这一套,在如画身边坐下,婉言道:“四嫂别怕,今日我站在你这一边,欺负我一个也就够了,可不能让沈府再多一个冤枉的。”
口口声声说帮如画,却是为了出自己那口气。
“谢七弟。”她含笑答谢,接下了这个援手。
沈七笑起来,开始往正事上面说,“四嫂不过是变卖自己的东西,一不是沈府之物,二未用沈府之名,三为了贴补家用。何错之有?”
一直沉默的朱氏抬起眼皮,“照七弟来看,败坏了家族名声,不当罚吗?”
沈七还在怨怼朱氏,蛮横道:“二嫂可听见了我刚才的话?”说着看向如画,“四嫂,你变卖之时可提及沈府?买家是否知道你的身份?”
她了然,“自是不知,未透露丝毫。”
“那二嫂的败坏家族名声怕是不能站住脚。”
“你怎知她没说?空口无凭,如何说都是了。”朱氏丝毫不落下风。
如画扫了一眼,卢氏虽然没有帮上忙,可终究明面上说了两句好话,可朱氏的表现却是在针对她。她知道不能以貌取人,更加不知道曾经的如画和这些人有什么过节。这段日子,她一直忙着自己的,对沈府中的事情没有在意,现在隐隐有些后悔,不该独善其身,也要把环境摸透才行。
在场的人,说话行事都有所顾忌,就连沈夫人说话也要在意自己的身份,而沈七却不同。
“二嫂,明人不说暗话,你故意找四嫂的茬,还不是因为她撞破了你的坏事?说到底,母亲罚了我这个无辜的,而你只是罚了些银子,而四嫂更是无罪可提。”
一席话,把朱氏说了个大红脸。饶是这般,沈七还是不放过,“二哥天天被你看得死死的,我不过为他安排个通房丫头,你却这般容不下,非要弄死她。这个家为何闹不安生?还不是因为你。”
这话有些过了。
平日里就算沈七无所顾忌也会给亲人几分薄面,现在则是撕破了脸。可见那几个送走的丫头,对他来说的确重要。
如画眯起眼睛,悄悄敛了目光。原来如此,二嫂……便是运尸的罪魁祸首。她本想躲避,没有指认出那几人,却终是躲无可躲,不肯放过她。
她不会惹是生非,却也不会任由人踩在脚下。她给朱氏留了一步,朱氏却上前两步要踩她的脚。
沈夫人摇头,瞥了沈七一眼,再看朱氏撑着发红的脸面不语,卢氏则是低下头,而柳如画……
一张煞白的脸!
如画身子发抖,脸色发白,愣愣指着朱氏,“二嫂,是你害死的花巧?”声音略显尖锐,满面不可置信。
在场众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屋子里寂静无声。还是卢氏先反应过来,“四妹,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如画的脸却是又白了几分,“花巧说……花巧说……”
几人瞪起眼睛,呼吸都有些凝重,一阵凉风从门缝吹进来,大家突然都觉得有些冷。
“胡说什么!”朱氏一下站起来,“四妹的病又严重了?”
如画嘴唇颤抖,看着朱氏像是看一个死人,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卢氏缓缓走过来,略带忧虑地抱住她,“到底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她眼睛湿润,低低地抽泣,“那一晚,那一晚我本在房间里读书,突然听见了女子的声音,我循声而去,才看见……”她说着又看朱氏一眼。
“你的意思是,花巧引你过去的?”卢氏皱眉道。
如画摇头,“我也不知,我本没有多想,打算烧些纸钱给她。可她的怨念太重,似是不报仇便不……”罢休。
哐啷!朱氏的茶杯摔在地上。
“好了!”饶是沈夫人见过大风大浪,此刻也觉得不太舒服,出声制止。
“如画身子不好,或许产生了什么幻觉,一切不过是巧合,至于花巧的事已经过去,她家里人也得到了妥当的安排,就算黄泉下有知,她也能安心了。”沈夫人的声音严厉了几分,“此事再也不可提起。”
她说完去看如画,身子单薄,此刻正在瑟瑟发抖,我见犹怜。可她的心里却可怜不起来,只觉得须臾功夫,本该是兴师问罪的场面却换了个诡异气氛,再想惩治也没法开头了,老七也在场,要说揭过,只能连如画私自变卖画卷的错处一并揭过。
“今日的事情不许再提起,让我听见谁再胡说,不会轻饶!”沈夫人说完最后一句话,回了里屋。
沈七自是不信这鬼神之说,只是听如画演的逼真,吓了一跳,现在醒过神儿来,颇觉得诧异。他自然是见过如画,办喜事那天,他还偷偷地瞧过。是个病美人,别有一番韵味,之后便没有任何交集。
病美人每日藏在屋里,现在想来,沈府上下或许没有一个真正了解柳如画的人。
他再看朱氏的表情,心中颇觉痛快,跟如画道别才离开。
如画跟卢氏、朱氏说了一声,慢慢挪了出去,吓得不轻的样子。
朱氏神色略显慌张,一路疾走。回到自己院里依然定不下心。翠香送上一杯暖茶,心中也在打鼓,当时几位主子的丫鬟除了四少奶奶和七少爷的不在,英妈妈、翠香,还要大少奶奶的贴身丫鬟都在。
“二少奶奶,鬼神之说,向来是胡言乱语,不必信。”
朱氏压下一口茶,点头。
只是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却不得而知。
“可惜了,今个儿让柳如画钻缝子了。”翠香心里也怕,试图转移注意力,“夫人还没来得及提起柳树枝的事儿呢!”
朱氏缓了半晌,吐出一口气,“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心思乱得没有主意。
英妈妈陪着沈夫人进了里屋,一直为她舒气按摩。
沈夫人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这段日子,出了太多事。”
“要不要请人来看看?”英妈妈斟酌着说道。
沈夫人笑了两声,“你想弄场法事?才刚说完花巧,就做法事?”
英妈妈知道失言了,忙告罪,“是老奴疏忽了!”
“让你看,柳如画是说的真话还是假话?”沈夫人问道。
英妈妈垂着眼皮,说道:“如果是真话,那便是四少奶奶病情加重,眼神和脑子也跟着不好使了。如果是假话……”
沈夫人嗯了一声,“那就是藏了三年,要忍不住了。”
“不过是罪臣之女,如今与平民百姓无二,她还能如何?”英妈妈讥笑。沈夫人伸出手拍了拍英妈妈的肩膀,很是欣慰的样子,“也就你跟我一条心。你瞧老七今日说的那些话。”
英妈妈低低地笑:“七少爷罚也罚了,总不能一直拖着,得想法让七少爷出这口气,如果饶了四少奶奶能让七少爷痛快些,倒是值了!”
“她是罚上加罚,本不应轻。”沈夫人缓缓坐起来,“老二家的虽然是有那报复的心思,可也没做错,事关宅门名望,不可掉以轻心。”
沉吟半晌,沈夫人又道:“罢了,未免惹是生非,丢咱沈府的脸面,她的一切花销给她,休得再变卖画作。”
“夫人的意思是免了四少爷的罚银?”
“免了?老二家的还不闹?只管保证了她的吃喝用度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