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芳斋戏台上已经咿咿呀呀唱起了太后钦点的昆曲《鸣凤记》,那婉转的嗓音,只怕比许多女子都要细腻。而戏台上的花旦艳妆登场,腰肢灵活,俨然是一个音容生动的佳人。可这佳人,却是个太监。
作为现代人的嘤鸣,自然对戏曲不感兴趣,她甚至分不出什么是昆曲、什么是京剧。不过历史常识还是有的,京剧这个时候还没成型,如今流行是昆曲。自然宫里唱的也就是昆曲了。那唱出来的一句句曲子,咿咿呀呀的,嘤鸣是半句也听不懂,只是再怎么不爱听,都得端坐着,露出认真之色来。
比起嘤鸣的佯装,耿盈月似乎是真的听得津津有味,一双盈盈美眸眨都不眨一下,耳朵都要竖起来了。这个时代没什么娱乐活动,唯一算得上雅的,也就是昆曲了。廊下的一众秀女,倒是大半都认真听。
一晃便换了两三个昆曲,除了偶尔有秀女去更衣……嗯,也就是去恭房小解,除此之外,秀女们都乖乖坐在椅子上听戏。
忽的,里头走出一位年纪不大的嬷嬷出来,就停步在索绰罗氏身边,那位嬷嬷客客气气道:“太后娘娘请索绰罗小主进去问话。”
索绰罗氏一听,娇媚的脸上满是欢喜之色,二话不说,便起身随那嬷嬷去了。只听得坐在索绰罗氏身边的一个秀女啐了一口,淡淡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不客气的话。
可惜耿盈月没注意到索绰罗氏被请进去,否则必然要是要讽刺两句的。直到这一曲唱完,耿盈月才问:“咦?索绰罗氏哪儿去了?”
嘤鸣一笑,正要回答,耿盈月却突然低声道:“姐姐快瞧,那个小太监,不就是咱们进神武门初选时候的那位公公么!”
嘤鸣扭头一瞧,可不正是那个王钦吗?他穿着藏蓝色蟒缎太监服,头上戴着六品的顶戴,双手捧着一个圆形的龙纹锡罐,也不晓得里头盛放了什么东西,便那么一路端着进了里头正殿。瞧着,似乎是进献给太后的东西?想必应该是皇帝吩咐的。
之前皇帝曾经跟她说,他很孝顺皇太后,看样子……表面上倒的确是做足了孝子样子的。
嘤鸣低头提醒耿盈月道:“那位是御前的副总管太监,叫王钦。”
耿盈月露出诧异之色:“姐姐怎么知道的?”
“额……”嘤鸣一呆,嘴上急忙含糊地道:“好像是前几天听人说的……”
好在耿盈月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她笑嘻嘻道:“也不知道那大罐子里放了什么好东西。”
这时候耿盈月身侧一个汉军旗的秀女微笑着道:“奉给太后的,不管什么,自然是定好的东西。”
耿盈月点头道:“陆姐姐说的是。”
那秀女叫陆簪缨,是知州陆士隆之女,家中世代书香,虽然父亲官职不是很高,却是世代为官,礼仪教养都很是不俗。此番在咸若馆学规矩,很多汉军旗秀女因为不熟稔花盆底鞋,好几个被撂了牌子,而她却是汉军旗中少有的熟穿花盆底鞋还能行走如云的。
如今还剩下约莫只有三十个左右的秀女了,被撂牌子的,主要是汉军旗的,还有几个染了病疾……或者吃坏了肚子,或是得了风寒,还有几个是因为彼此吵闹了起来,闹到了掌事嬷嬷江吉氏耳中,上禀奏了太后,给撂牌子出去了。而索绰罗氏虽然嚣张跋扈,可别的秀女怵她的家世出身,没人敢跟她闹大了,就算偶尔她挤兑人挤兑得过分了些,江吉嬷嬷也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只眼。如此一来,她倒成了咸若馆里的第一得意人。
嘤鸣思忖的时候,那王钦已经从正殿中走了出来,他沿着廊下,从秀女们跟前快步走过,然而再走过嘤鸣跟前的时候,他原本垂下的手突然伸出一个食指,指了指太阳西斜的方向。
嘤鸣一愣,突然有点黑线,咸若馆里已经呆了大半个月了,距离规矩学成也没多少日子了。有必要如此吗?只是,王钦指了方向,她还能不去吗?她得罪得起那位吗?
嘤鸣擦了擦嘴唇,对身旁的耿盈月道:“我去更衣一下,稍后就回来。”说罢,便往西侧,直出漱芳斋的西角门。
而非常巧合的是,西角门不但开着,而且没有看守的太监。
嘤鸣一走出来,等候在门外的王钦急忙上前来,打了个一个千儿,笑着道:“奴才给小主请安了!”
且看王钦的顶戴就知道,这是六品的宫殿监副侍,而她还是个无品无级的秀女呢。照理说,有品级的太监,而且还是御前得脸的太监,是根本无需对一个秀女行此大礼的,点头问个好,也就算不是礼数了。
嘤鸣忙微笑点头:“王公公客气了。”
王钦笑着抬手道:“小主请随奴才去西边重华宫吧!万岁爷在哪儿等着您呢!”
嘤鸣再度点头,忽的好奇地问:“方才公公送进去的那个锡罐……”
王钦道:“是杭州八百里快急进贡的雨前龙井,皇上吩咐奴才送去给太后尝鲜。太后娘娘也十分高兴,赏赐了奴才一把金瓜子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用锡罐。这锡,虽然也是金属,却没有金属的气味,且锡罐喜凉,不易生热,密封性也好,因此也极好的保鲜效果,用来装新鲜茶叶,是最好的器皿了。一路八百里快急送到紫禁城,只怕那茶叶里还带着江南山水的气息呢。
嘤鸣又问:“茶叶是今日才送到的吗?”
王钦笑呵呵道:“三日前就送到了。”
嘤鸣“哦”了一声,心中已然了然。果然皇帝的孝顺,只是表面样子而已。若他真心孝顺,想让太后品尝今春最新鲜的雨前龙井,那该是茶叶一到,就立刻差人送去慈宁宫才是,如何会晚了三日呢?那皇帝的目的,也便显而易见了,因为只有今日太后召了所有秀女来漱芳斋听戏。
而这样的巧妙的心思……看样子皇帝对她的确是有几分喜爱的。只是这样的喜爱,嘤鸣并不觉得是真正的情爱。不过是皇帝的一时心仪罢了。而嘤鸣要做的,便是尽量持久地保持皇帝的这份喜爱,才能在宫中立足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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