嘤鸣眉心一揪,闻到那已久未曾散尽的腥甜的血气,直叫肠胃翻涌,险些要呕吐出来。
“别看!”
突然一个宽阔的手掌挡住了她的视线,粗粝的带着茧子的手掌盖在她的眉眼上,来自他掌心的体温,还有淡淡的墨汁的气息。
嘤鸣深深呼吸了两下,这才稍微好受了些。
进宫都三年多了,直接、间接因她而死的人已经有好几个了,可是看到尸体,却还是头一次,而且还是一尸两命。她也是有孩子的人,所以格外看不了那样的一片血红污渍……
这时候,只听到脚步声愈发近了,似乎来者格外急促的样子。然而嘤鸣眼被皇帝的手掌捂得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所以也不晓得是谁来了。
嘤鸣思忖的时候,来人已经停住了脚步,依稀有绸缎摩挲的声音,似乎在向皇帝行礼,紧接着熟悉的声音响起:“给皇上请安。”
是皇后啊,嘤鸣暗暗想着。便忙轻轻拿下皇帝遮在自己眉眼上的手掌,果然正对着的皇后富察氏已经敛身屈膝。嘤鸣忙躬身退避一侧,皇后这是在给皇帝请安,若是她大咧咧站在皇帝身旁,岂非是也给她一起行礼了?
“皇后娘娘金安。”退避一侧的嘤鸣,也忙屈膝做了个万福礼。
皇后朝她微微颔首,笑容很是和蔼的样子:“原来舒妃也在。”
皇帝昨晚是在她宫里歇息下的,乍然听闻端贵人溺死,这种惊人的事儿,嘤鸣怎么可能还睡得着?所以便跟过来瞧瞧了。
皇后看着地上那具湿漉漉满是血污的遗体,立刻满脸都是哀悯之色,口中连忙念了句“佛号”,满是惋惜地道:“端贵人大半夜的怎么会跑到蓬莱福海边?竟还不慎失足溺死了?”
嘤鸣心头一跳,皇后的话……有些不对劲吧?!端贵人的确是天蒙蒙亮的时候被巡守的侍卫发现的,然后即刻就禀报了帝后。也就是说端贵人溺死必然是在天亮之前,可能是昨天晚上大半夜,但也可能是昨天傍晚天擦黑的时候!在两个时间段内溺死,都不易被发现!尸体才可能再今早才发现!而不可能是昨天白天!
可皇后却脱口而出是“大半夜”溺死的!
嘤鸣便忙问:“端贵人是昨夜大半夜溺死的吗?皇后娘娘怎么知道的?”——侍卫们发现尸体,捞上来,再皇帝来这飞速赶来,这么短短的时间,应该来不及确定死亡时间这种事儿吧?而且古代又没有太精确的法医断定,哪里判断得了是昨天傍晚还是昨晚大半夜溺死的?可皇后竟然就知道!!
皇后一怔,眼底突然一晃,但也只是一闪而逝的慌乱,旋即她急忙道:“难道不是夜里溺死的?若是白天,只怕早被就上来了,也不至于丧命呀。”
嘤鸣柔声道:“难道……就没有可能是昨天傍晚天刚黑的时候吗?那时候侍卫正好换班,若有落水,的确可能无人搭救。”
皇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了,本宫倒是忘了这茬了,还是舒妃细心。”
嘤鸣眼睑一垂,沉默了下去。端贵人,是皇后害死的吗?
是啊,其实这并不出人意料。皇后有儿子的时候,尚且容不得出身名门的满妃生养,如何她没有了儿子,更是要严防死守满妃生子了!
可是有一点很让人不解,为什么端贵人会独自一人大半夜跑到蓬莱福海边?而且身边竟没有带一个人吗?这不合理啊!皇后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让端贵人只身一人来此的?
皇帝拧着眉头,看着满身血污的端贵人的遗体,脸色阴沉无比,显然他并不觉得端贵人失足溺死的!!
皇帝浑身散发的低气压,那阴冷的气息冻得人心神一颤。
皇后连忙拭泪道:“端贵人当真可怜,这么年纪轻轻的,竟母子俱亡,真是可悲可叹!”皇后声音渐渐哽咽,眼前也渐渐红了起来,她盈泪看着皇帝道:“皇上,端贵人虽然侍奉您日子不长,但秉性温和,恪守嫔妃本分,如今连同肚子里的小阿哥一起早逝,实在是太可怜了。所以——臣妾请求皇上追封端贵人为嫔,以表哀悼。”
皇帝眸子深处也滑过一抹哀恸,虽然她对端贵人并无多少感情,然而并将他又失去了一个孩子,看着成片染在端贵人旗服下身的暗红色泽,皇帝心里闷沉沉的,很是不舒服。他深吸了一口气,便点头道:“就由皇后操持端嫔丧礼吧。”——这话,便是允了皇后给端贵人的追封了。
皇后忙点头道:“这是臣妾职责所在,臣妾一定尽心竭力好生送端嫔一程。”
旋即,皇帝扬声换了吴书来上前,他寒着阴沉阵阵的声音吩咐道:“去查从昨天傍晚到今日天亮前到底有谁离开过各自宫苑,又有谁来过蓬莱福海边!!”
确定时间、地点,来逐一排查,可见皇帝想要查清端嫔西林觉罗氏的死因了。显然皇帝并不觉得西林觉罗氏是十足溺水。
好歹是个出身世家大族的嫔妃,而且还是一尸两命,皇帝怎么可能不查个清楚呢?
嘤鸣这时候上前道:“端嫔的确有可能是被人推下水的,只不过可以排除一人了。”
皇后听了,忙点头道:“皇上昨夜留宿舒妃宫中,自然头一个最不可能的就是舒妃妹妹了。”
嘤鸣笑着欠身道:“多谢皇后娘娘信任,只不过臣妾说得不是自己。”
皇后一愣。
嘤鸣忙柔声款款道:“秀贵人被罚禁足在清夏斋,想必皇后娘娘昨日也派了人去禁封清夏斋了吧?那秀贵人自昨日清晨到现在,理所当然没有走出清夏斋半步,自然了,秀贵人陪嫁的侍女也是如此。”——也就是说,秀贵人既不可能自己出来杀人,也不可能派遣心腹之人出来杀害端嫔西林觉罗氏。
皇后露出了笑容:“舒妃当真心思缜密,的确秀贵人可以排除嫌疑了。”——这点皇后必须赞同,是她下懿旨将秀贵人禁足的,若是没有将她看管好,她这个皇后先脱不了责任了。
这时候,只见王钦带了一个衣衫狼狈、发髻洒落的绿衣宫女快步走到御前。
嘤鸣仔细一瞧,这宫女可不就是刚刚被皇帝御口一出追封为端嫔的西林觉罗氏的陪嫁宫女瑾钰吗?怎的如此模样?衣衫似乎还沾染了草屑泥土,难道她在土里打滚了?嘤鸣在仔细一瞧,跪在地上的瑾钰的后脑勺上竟然一片鲜血,瞧着似乎是被偷袭重击了一下的样子。
瑾钰一眼就瞧见了那具冰冷的遗体,顿时惊得无以复加,旋即她的眼里急速蓄满了泪水,竟是遏制不住地便扑到了端嫔身上去,嚎啕大哭了起来。
嘤鸣暗自瞧着,瑾钰的一举一动倒不像是有半分虚伪,看样子是个忠仆。
王钦忙上前把嚎哭的瑾钰拉了下来,又忙对皇帝禀报道:“皇上,这是端贵人的陪嫁侍女瑾钰,方才侍卫发现她晕厥在前头花丛里,刚刚才被奴才掐着人中给弄醒了。”——方才往前不在跟前,自然不晓得端贵人已经被皇帝口头追封为端嫔了。
皇帝看着瑾钰哭嚎失礼的样子,很是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皇后却是异常宽容的样子,叹息着道:“倒是个忠心耿耿的。”皇后眼里满是怜悯之色,又柔声问:“你家小主怎么会溺死在湖里?难道当时你不在身旁伺候吗?”
瑾钰哭得脸跟花猫似的,仪容更加狼狈难看,她呜咽着道:“昨晚奴才被人打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却看到贵人已经……”话说到此处,瑾钰又呜呜哭得厉害。
嘤鸣眯了眯眼睛,“大晚上的,你家主子跑出来做什么?而且只带了你一个人?”
瑾钰一愣,神情似乎有些躲闪的神色。
皇帝看得皱眉,便冷冷吩咐道:“送去慎刑司拷问!”
这话一出,瑾钰浑身一个哆嗦,慎刑司那种地方,进去的人,嫌少有囫囵出来的,瑾钰自然害怕,她急忙道:“皇上饶命!是我家小主在京城的舅舅工部主事白佳大人,托付内管领处管采买的焦公公送了四千两银票,给我们小主应急用。小主怕惹人注意,落得私相授受之命,所以才和焦公公约在这里见面!所以昨夜三更,只奴才一人陪着小主来这里,小主让奴才四下瞭望着,可是奴才走到前头花丛的时候,就突然后脑勺上挨了一下,然后就不省人事了!接下来的事情,奴才就不知道了!!”
瑾钰愣是竹筒倒豆子一般,语速极快得吐了个干干净净。
皇帝脸色有点发黑,工部主事只是个从七品的微末小官,俸禄微薄,但竟能一下子拿出四千两银子!可想而是,必然贪污得来的银子!可这贪污之银,竟是为了供给宫里的嫔妃使唤!!
这时候,底下一个御前太监飞快跑来禀报道:“皇上,顺天府急报,昨晚在一处赌馆打斗,被错手杀死的是个内监!”
嘤鸣听得心头一滞,难道那死的竟是瑾钰口中的“焦公公”?
果然那瑾钰也露出呆愕之色来,“焦公公的确是个好赌的……”——所以为了银子,才干得出帮助嫔妃娘家传递银子、私相授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