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泊宁静殿。
“糊涂东西!这些日子你干了些什么?!”太后怒吼着,“你这个蠢货,只顾着发泄脾气,没瞅见皇帝对你日渐冷落吗?!”
娴妃跪在底下,满脸委屈之色:“海佳氏那贱人还在觊觎着五阿哥,臣妾怎么能不生气呢?”
太后冷哼一声,“她觊觎又如何?莫非还能抢回去不成?!你跟她较劲,才是落了下乘!好好守着五阿哥,把他养得只认你一个额娘不就是了?!你这些日子,闹得行宫里沸沸扬扬,当真以为皇帝好糊弄吗?!”
娴妃忙垂下头,“臣妾知错了,求太后息怒!”
“去跟愉嫔陪个罪,就说是你误解她了!”太后淡淡道。
娴妃满脸都是不甘之色,可太后发了话,她只得咬牙认了。
九州清晏后殿,嘤鸣将双手浸在加了玫瑰露与芦荟汁子的温水中,若是水凉,便再加热水,如此往复三四次,直到双手浸泡地柔软细嫩。
“没想到娴妃那样高傲的性子,居然能去向愉嫔赔罪。”嘤鸣嘴边挂着淡淡的笑意。
半夏拿干净吸水的罗帕替嘤鸣仔细擦拭双手,嘴上哼了一声,道:“赔罪了又如何?娴妃娘娘不还是照样不许愉嫔娘娘看望五阿哥吗?娴妃娘娘如今,还真是理直气壮地把五阿哥视为己有了!”
这时候,孙嬷嬷端着燕窝进来,虎着脸训道:“娴妃娘娘和愉嫔娘娘的事儿,不许随便嚼舌根!这里可是九州清晏,若是传扬出去,只怕旁人要说咱们娘娘对娴妃有所不满了!”
半夏急忙低下头去,讷讷不做声了。
嘤鸣倒了几滴甜杏仁油把双手涂抹了个遍,让后径自揉捏着,笑呵呵道:“不打紧,娴妃和愉嫔的事儿,暗地里议论的嫔妃多了去了,娴妃若是要置气,只怕是要累坏了。”
孙嬷嬷正色道:“哪怕皇上不喜欢娴妃,她也终究是太后的亲侄女,只要太后在,娴妃便屹立不倒。愉嫔娘娘虽然性子和顺,和娘娘您着实没必要为了她,跟娴妃有所不快。”
嘤鸣忙笑着道:“嬷嬷想多了,我只是替愉嫔发两句牢骚罢了。五阿哥由娴抚养,是皇上默许的事儿,谁又能改变呢?”——除非有朝一日太后驾鹤西去。
话说,太后的身子骨一直不好,可虽说不好,可自打乾隆登基,也有六年了,怎么这老太太来没驾鹤西去?说实在的,嘤鸣也不喜欢这位老太太,心里巴不得她快点死,这样宫里也能安生几分。
皇帝留她在九州清晏后殿,固然是防备皇后,可更是防备太后啊!
娴妃的确有了五阿哥,然而五阿哥生母郭佳氏只是寻常满人家族之女,自然比不得纳兰氏家族体面尊贵。嘤鸣看着自己柔软的肚子,她这一胎,若是个公主便罢,若一旦是个阿哥,莫说皇后坐不住,只怕太后都……
若她早先的猜想是对的,若太后当真不是皇帝的生母,自然太后对她腹中孩子便不会有丝毫怜惜,若这个孩子阻碍了乌拉那拉氏一族的尊贵与荣耀,太后只怕第一个就会对她出手。
想到那肩舆之事……嘤鸣便心底发寒。
自打入宫,她也算是尽心竭力与娴妃交好了,可饶是如此,太后仍然不留丝毫情面。
这个老太太,比皇后城府更深,出手也更加狠辣!比起皇后,嘤鸣更应该防备的便是她!!
“皇上呢?”嘤鸣小口吃着顺滑的牛乳燕窝,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孙嬷嬷笑着回答道:“皇上在前殿,今儿召见了阿哥们考校功课呢。”
嘤鸣“哦”了一声,“反正不管怎么考校,都是二阿哥最出众。”
孙嬷嬷摇头道:“如今天气见暖几分,二阿哥反倒是染了风寒,如今在阿哥所养病呢,自然是没法拔得头筹了。”
“二阿哥病了?什么时候事?”嘤鸣急忙问道,二阿哥是皇帝的嫡子,一直都很健康。
孙嬷嬷思忖了一会儿,便道:“有四五日了吧,前日还发了烧,不过听说已经退烧了,没有大碍,只是还咳嗽着呢,太医说得仔细将养些时日。”
宫中太医医术高超,想来一场小小风寒,应该没什么,嘤鸣便不再提了。
孙嬷嬷又道:“再过半个月,泽兰堂那位可就该生了!”
嘤鸣眼底幽深,“是啊,眼看着就足月了。”——这个高氏和纪氏死后,她倒是安安静静养着胎,没有再起一丝波澜。
孙嬷嬷又道:“日前,奴才留心,仔细打听了泽兰堂的状况,许常在倒是安安静静的。可奴才却从从前琼鸾殿侍奉的一个宫女处打听道,原来许常在是庶出。”
“庶出?”嘤鸣低眉沉思了一会儿,“怪不得,好歹是个五品都转运盐司副使的女儿,一入宫只封了个常在的确位份低了些,若是庶出也就合情合理了。”
孙嬷嬷点头:“都转运盐司副使许义山的夫人马氏,性情善妒,极是刻薄,能在这样人的手底下安安稳稳长大庶女,又怎么可能是单纯良善之辈?!”
“只怪本宫当时不察……”嘤鸣冷幽幽道,若是嫡出,且父母恩爱的家庭下长大的孩子,才可能那样单纯天真,一个庶出的女儿,上头顶着刻薄的嫡母,若还一副单纯天真模样,便只可能是伪装了。只可惜,当时嘤鸣没有想那么多,只瞧着许氏肖似小妹英宛的脾性,便不忍去怀疑她半分。
如今想来,真真是她太蠢笨了。既进了宫,就算要处处与人交好,也得事事防备才对。
“愉嫔不肯要她肚子里的孩子,许氏这一胎,只怕十有八九得给纯嫔抚养了。”嘤鸣淡淡道,纯嫔的三阿哥已经入读,且她资历深厚,在皇帝心目中也是温婉贤良之人,的确是抚养皇子公主的不二人选。
正说着话,徐晋禄快步进来禀报道:“娘娘!兰泽堂的许常在羊水破了!”
嘤鸣一愣,“怎么提前发动了?”
徐晋禄低声道:“今儿娴妃娘娘派人送了些绸缎衣料去兰泽堂,其余的奴才就不清楚了。”
“娴妃?”嘤鸣低眉沉思了一会儿,如今人人都以为,许常在一旦临盆,生下孩子,无论男女,必然会交给愉嫔抚养。因此不少人羡慕愉嫔的福气呢,而娴妃……因为五阿哥的事儿,与愉嫔龃龉颇深。而娴妃厌恨愉嫔之下,必然不愿愉嫔膝下有子可依。
难道是娴妃透露了消息给禁足的许氏,告诉她孩子生下来会给愉嫔抚养?
可即便如此,许氏也不至于一下子动了胎气,提前生产了呀!许氏只是个常在,位份低微,又遭到皇帝厌弃,生下孩子,自然不可能自己抚养,与其交给旁人抚养,愉嫔何尝不是一个极好的人选?愉嫔的性子,可是出了名的老好人!
许氏若聪明,就应该安安分分生产,乖乖把孩子交给愉嫔才是。
“再去打听打听!”嘤鸣立刻吩咐道,她倒是很好奇,到底娴妃告诉了许氏什么消息!
“嗻!”
乾隆元年二月初五深夜亥时三刻,常在许氏再兰泽堂中折腾了一日,终于平安临盆,诞下一子,序齿第六,是为六阿哥。
嘤鸣是初六的早晨才听到这个消息的,徐晋禄笑着道:“虽然比预订的产期早了些,不过小阿哥生下来倒是健健康康的,许常在已经力竭昏迷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呢。可六阿哥,生下来不到三个时辰,皇上已经发话给抱走了。”
看样子,皇帝是打算尽快处置许氏了。嘤鸣暗暗道,又问:“六阿哥送哪儿去了?”
“绾春轩。”
那是纯嫔苏卿宜的宫苑,紧挨着蓬莱福海,是一处精美玲珑的院落。
“果然……”嘤鸣低低道了一声,接下来就等着怡贵人临盆了,也不知她肚子里的是七阿哥,还是四公主呢?
忽然嘤鸣想起,乾隆的七阿哥,似乎是皇后富察氏生的呀!难道怡贵人肚子里是个公主?
嘤鸣不禁摇头,历史已经改变了太多,六阿哥不照样不是许氏生的吗?七阿哥,自然没个准了。如今若是还拘泥于历史,那就着实好笑了。
徐晋禄又道:“娘娘的吩咐的事情,奴才已经打听清楚了。许常在昨日临盆的时候,大喊大叫,哀求皇上,不要把她的孩子记在旁人名下!”
嘤鸣瞬间心中明朗,原来娴妃告诉许氏,她的孩子载入玉牒,将会记成愉嫔所出。也难怪许氏一时激动早产了,宫里的女人,没有儿女,便没有希望,何况许氏深知自己失宠,她后半辈子的仪仗,自然就只有这个孩子了。失了这个孩子,就等于失了全部。
娴妃这一招,不算高超,却一针见血。
晌午皇帝来后殿与嘤鸣一起用午膳,与她私底下道:“朕已经吩咐太医,给许氏的产后调理的药中动了些手脚,她活不过一月了。”
皇帝的语气很是清淡凉薄,仿佛她要处死的,不是自己儿子的生母,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太监罢了。
嘤鸣沉默了一会儿,便柔声道:“许氏产后伤身,其实留她性命也无妨的。”——这话自然不是出自嘤鸣心意,只不过皇帝虽然狠毒,想必不会喜欢狠毒的女子吧?所以在他面前,嘤鸣宁可多谢妇人之仁,也不想叫他觉得自己心狠。
皇帝果然温柔一笑,抬手抚摸着她隆起的小腹道:“朕知道,鸣儿怀着身孕,所以心肠格外软些,不忍叫稚子落地不久便失去生母。可是朕的儿子,若有这样一个母亲,将来也只会教坏了他!”
嘤鸣柔顺地点了点头:“纯嫔品性温婉,养育皇子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皇帝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苏氏虽然出身卑微一些,但脾性的确不错,更难得有慈母之心,所以朕才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