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乐坐到地上,依偎着宋白的双腿,把头靠到宋白腿上,她握着少年垂下来的手,闭上了眼睛,陷入沉睡。
一头黑发沿着少年双腿的线条倾泻下来,少女清秀脸庞上是满足幸福的笑容,似乎在做一个好梦。
这间藤屋里的时间似乎静止了。这里是一个独立于外界的一个空间,只属于屋内两个人的空间。他们的时间已经停滞,因为死亡而停留在了过去的少年,因为妖力而无所谓过去未来的少女,也许,从另一方面来说,也算是达成了“永远”吧。
我爱你,永远……
有细小的灰尘覆盖住少年少女,不断生长的藤蔓慢慢将门窗封住。原本可以透漏进来的阳光月光被阻挡在外,这里是一片安宁的黑暗。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叶枯叶荣。
一点翠绿色光芒在黑暗里渐渐亮起。一个清冷声音慢慢道:“到时间了吗……”尾音弱下去,之后光明熄灭,黑暗重归。
古乐浑不在意地施了一个术法消去自己身上的灰尘,迈步进了面前的宅门。她的身体径直穿过了大门。
吱呀一声响,推开门,古乐看向静卧在床的老人,她露出一抹微笑:“我来了。”
一头白发的老人眯起眼,含糊不清道:“我等你呢。”
围在老人床前的一群人都扭头看向了门口。门口站着一名少女,容貌清秀,神色清冷,一双眸子平静悠远,却是似乎没有将面前的任何一个人看在眼里,仿佛整个世界对于她而言,都是一片虚空。她只迈了一步,就出现在了老人床前。
坐在床头的一个老太太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又惊又惧地看着神秘的少女,她自始至终都望着床上的老人,目不转睛,她抓着老人的手,两只手都长了老年斑,干瘦的露出清晰的骨骼形状,正十指相扣。
古乐望望床上的老人,又望望陪在老人身边的老太太,微微笑,对老太太道:“真羡慕你。我和我爱人还没有成婚,他就过世了。”
老太太回头看了古乐一眼,目光也是平静平和,却是同古乐的平静不一样,老太太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听相公说过。”说完便不再开口,回过头去。
古乐看着床上气息渐渐微弱的老人,恍惚间想起田甜。又有一个人要走了。
老人身上浮现出淡淡翠绿色光芒,古乐伸出手掌,掌心接住老人体内飘出的灵魂,极为浅淡的蓝色,即将消散,只是此时被淡淡翠绿色光芒笼罩住。握起手掌,古乐的身影消失不见。
老太太伸出另一只手,合上了老人的眼睛。
古乐没有再回藤屋去,她寻了一处明秀的山水,在山间一方湖水里凭空拔出一方小亭。
坐在小亭里,古乐一挥手,宋白出现在面前。她静静看着躺在地上脸上温柔笑意凝固的少年,伸出细白的手掌,将手里的灵魂送进宋白体内。
浓厚的翠绿色光芒瞬间笼罩住整座小亭。
在一名道士寻着爆发出的强大妖力而来时,见到的却只有一座孤零零伫立在湖中央的亭子,除了知晓那亭子是由逃走的妖精催生水底的水草编织而成之外,再没有一丝线索。
穿了一身淡粉色衣裙,愈发显得肌肤莹白眉眼清秀可人,古乐笑眯眯地看着床上的少年。少年正满脸通红地抱着被褥,盖住自己裸露的身子:“你干什么!”
“给你换衣服啊。”古乐抖了抖手里的衣服,依然笑眯眯。
少年往床里面缩了缩:“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真让人伤心啊。”古乐揪了揪手里的衣裳,“我好不容易复活了你,你竟然不记得我了。”
少年身子一僵:“复活?”
“是啊,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不过你不记得,也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有我记得就好了。你只要知道,我是一只花妖,我叫古乐,你是我的夫君,为了复活你,我现在没有一点妖力了。你以后要养活我。对了,你的名字叫做宋白。”古乐挥了挥手里的衣服,指尖却是微颤。
少年没来得及反应,怀里就多出来了一个人,感觉那不断滴落到自己皮肤上的炙热泪水,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有些僵硬地抬起光裸的手臂,环抱住了趴在自己怀里大声哭泣的人。
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哭声,少年都有些怀疑这姑娘会不会哭的脱水,想到她刚才说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古乐……别哭了,宋白——我,我不是活过来了么……”
没成想怀里的人哭的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的叫道:“宋白……宋白……宋白……”
少年感觉到被女孩子手指紧抓着的皮肤传来的痛楚,他一声一声的应答着,不知为什么,他眼里也落下泪来。
清明节了。
板着小脸的男童拽着娘亲的衣襟,偷偷看面前墓碑上刻的字,他只认识那上面的两三个字,有“乐”,还有自己的姓氏“宋”,还有一个“白”。
他看了几眼爹娘,他们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做的事情也都是一模一样,回去的时候,爹的心情总是会很不好,所以他很不喜欢这一天,但是娘又会为了爹做好吃的,他又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这一天……
他知道爹为什么心情不好,那石碑下面埋着的是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好像是因为爷爷身体不太好,所以爷爷不在了,爷爷不在了之后奶奶很伤心,也不在了。所以爹很难过吧。
小娃娃决定回去多多的背书,然后再让爹检查,不出一个错的话,爹会高兴吧……
一家三口离去之后,一个道士出现在墓前。他远远地看向那和和睦睦的一家人,又看了看眼前的坟墓,神色有些奇异。他自然知道这墓里埋着一只花妖。他费尽心思,终于寻了过来,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幕场景。
这花妖不仅嫁了一个凡人,还为他生子,甚至还陪着这凡人进了同一口棺材,总觉得有些奇特。毕竟,妖怪的寿命,尤其是草木精灵的寿命,总是很长的,难道说,这只花妖就要自此长眠地下了么?
道士唏嘘不已,最后,他拜了一拜,转身走了。
该来的人来了走了,不该来的人来人也走了,于是这里重归宁静。这世间的一切,都再不能扰了这一处的清静安宁。
只有坟前生长着的几株暗绿色植株随风不停摇曳着,纯白花序上,跳跃着点点阳光。
岁月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