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之间有淡淡的馨香传到鼻中,让人安心。身边环绕着软软的东西,舒适又温暖。
不对,有陌生的气息!
意识到这个她蓦地睁开眼,却被阳光晃得良久都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觉得恍惚之间有一个人影端坐在面前。虽然头很晕,可是九尾狐天生的警惕性让她硬撑着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
“你醒了!”惊喜而温柔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她眨眨眼,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是个女子,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鹅黄色的衣服让她显得十分柔和,淡淡的妆容雅致而庄重,精心梳好的头发上没有带太多发饰,却是显得高贵又不失亲近。是个大美人呢。她微微发愣。倒不是因为她长得多漂亮,只是看到那透出一丝担心的温柔的笑容让她不禁想到了娘亲。
见她发愣,又是一副警惕地样子,女子自觉唐突,便不好意思的笑道“啊,你瞧我,忘了自我介绍,吓到你了吧。我叫筱琼。你受伤晕过去了,是我家公子救了你。他如今有事出去,让我在此照顾你。姑娘莫怕,之前那些坏人,已经送到官府了。你在这里十分安全。”
她眼睛突然一热,就流出泪来。娘亲……原来这人间,也有像娘亲一样对她这般温柔的人啊。
见她什么也不说便哭起来,筱琼忙上前轻轻地扶住她单薄的肩,一边替她擦去眼泪。“怎么了?莫着急,公子说,你受的是内伤,最怕气急攻心,你这是做什么,一醒来就哭,当心身体。”
她却一把抱住筱琼,把脸埋在她肩头,哭的更凶了。
筱琼觉得她可爱极了,倒也不觉奇怪,只是轻轻地抚摸她的背道“傻孩子,不哭,没事了,有我在这里照顾你,什么事都没有的。”
“我叫……呜……我叫羽瞳……呜……”她紧紧地抱着眼前的女子,觉得那似乎是三个月的绝望和悲恸之后唯一的温暖与依靠,让她能在这一刻又变回那个有些任性的,被家人宠溺的小小的九尾狐。
筱琼温婉一笑,伸手摸摸她的头顶道:“羽瞳若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姐姐。”
她仍止不住地抽泣,却立刻重重点了点头,乖乖叫道:“筱琼姐姐。”
进门之后看到的居然是那个有些奇怪的女孩趴在筱琼肩上哭的停都停不住的场景,白衣少年怔了怔,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白衣少年站在那里,她们却一直没有察觉,一个把眼睛埋在筱琼肩头不住地抽泣,而筱琼则是背对着门,更是没有发现自家主人已经在门口站了许久。
他不甘寂寞,只好清了清嗓子来提醒她们自己的存在。然后走到床前,微笑道:“姑娘醒了,怎的一醒来就哭成这样,可是被之前那两个人吓坏了?还是府上招待不周?”他直直的看向床上人的眼睛,想要看出什么端倪,露出来的却是关切的眼神。
听到来人的声音,羽瞳心中既惊又惧,怕他看出什么不对劲,便装作低头擦泪,默不作答。她心中思忖:这妖猎好像是这里的主人?难道……是他救了她?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何目的,也不知道他是否发现自己的身份,要镇定下来才是。毕竟筱琼姐姐是人类,他不会在人类面前杀妖的!
筱琼看了看白衣少年,又看看床上因为哭太久还在抽噎的女孩,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古怪。为什么羽瞳好像很慌张?而自家主人这副样子……她多少还是了解这个人的。筱琼上前福了福身,同时将她挡在身后,盈盈一笑道:“她还是个孩子,遇事自然是会后怕的。她才刚刚醒来,公子还是莫要急着问她。”
他看了筱琼一眼,微笑未减,却是皱眉摇了摇头道:“我是对你们太宽容了么?如今你和澄钰都要来管我?何时轮到你们来管我?还不去给姑娘煎药来?”
筱琼一愣,疑惑地看了一眼面前似乎生气了的少年,垂眸暗暗看了看后面瑟缩着的女孩,却是无法抗拒眼前人的命令,只好走了出去。
他把筱琼姐姐支出去了……他已经知道了吗?不行,再这样擦下去眼睛都要擦肿了,他更会起疑心。不管怎么样,只要不用法术,他就不能确定自己是九尾狐。一抬头,白衣胜雪的妖猎就在眼前。她的心猛地一颤,却硬是抬头怯怯地望着那个微笑如春风的少年,开口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四目相对之时,竟是连阅人阅妖都无数的他都怔了片刻。虽然长相只算得上是清秀,可是那双眼睛,当真是风华绝代!看到这双眼睛,世间不知有多少男子会沉沦。然而白衣少年只是淡淡笑笑,不着痕迹的移开了目光,温和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在下程落绮,敢问姑娘芳名?”
哦?原来……这个妖猎叫程落绮。他那样温和的态度,让她恐惧的心不自觉地略略平复了些。身体里的内伤到底经不起她这般情绪波动,一开口不禁咳了起来,她抬手捂住口,极力想要忍住,却适得其反,一口血涌上来,随着咳嗽溢出了她的指缝。“我叫……咳咳……羽瞳。”有些破碎的字眼伴随着咳嗽声从她口中道出。
“姑娘内伤在体内已经积了有三个月,若再不好好调养,怕是要留下顽疾。”他淡淡道。实在是太奇怪了,这个女子。看着她指缝间淌出的鲜血,眯了眯眼。三个月……怎么会这么巧?难道这长相平庸的小女孩,真的是九尾狐?
她一惊,下意识地抬眼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开口道“你怎么知道?”然后便发现三条在阳光下几乎看不出来的丝线捆着自己的手腕,而丝线的另一头正被那妖猎拈在拇指和食指之间。这、这又是什么奇怪的法术?她一时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慌。
程落绮看了看他的表情,轻声道:“姑娘莫怕,此乃悬丝诊脉之术。在下曾师从医仙门,也算是在医理之上有些造诣,能替姑娘诊治一二。”程落绮收了丝线,说出了自己很少提起的出身。
她松了口气,脸色越发苍白,勉强地笑道:“公子不仅见义勇为刚正不阿,还怀着一颗医者仁心,小女子实在佩服。”说出这样的话她自己都要恶心地吐出来了,竟然还要对这个妖猎强颜欢笑,真是屈辱!什么医仙门?他这样灭绝人性的人,居然还会医术?八成是骗人的吧。
程落绮笑意更深,谦虚道:“不敢当,不过是母亲希望我学些医术能救治得了自己罢了。”他不再看她,从容地座下自倒了一杯茶喝起来。
她偷偷地注意着那人的一举一动,竟愣了愣。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眼前的少年竟让她难以与那个下手毫不留情的狠厉妖猎联系在一起。
程落绮斜睨她一眼,勾勾唇角,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精致的茶杯。阳光从开着的门投进来,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本来有些秀气的面庞透出一种超然脱俗的气质,鼻梁、眉眼的棱角都格外鲜明,如同从画中走出的仙人,孤高清冷,远离尘世,让人不敢逼视。
她的脑海中突然又出现那天父母哥哥都在符火之中挣扎丧生的场景。哼!虚伪的妖猎!她恨恨地想,即使装的再怎么纯良,他依旧是双手沾满家人鲜血的恶魔!一定要报仇,一定要!
如果他此刻转过头来就会看到她眼中藏也藏不住的愤恨,可他只是饶有兴趣地盯着手中的茶杯,轻声道:“姑娘若不着急回家,便在府上休息几日。姑娘的内伤还需好好调养。”
她皱皱眉头,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如此给一个陌生人提供无偿的帮助。可是听他这样说她忽然心生一计:何不在他家先住下,趁夜偷袭把他杀死?当然要偷袭妖猎绝非易事,可是这无疑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大不了就是一死,她已经一无所有,而他一定还有很多可留恋的东西。光脚的又何必去怕穿鞋的?
想到此她露出一丝狡黠的笑,然后装作可怜的模样道:“公子有所不知,小女子已经无家可归,家人在前些日子都被仇家杀死,爹爹和娘亲拼死把我救下,说是叫我投奔都城的一家亲戚。可是他们还没告诉我那户亲戚姓什么,住在何处,就气绝身亡了。”她说着眼圈便红了。其实这样也不算说谎,只不过她到这里,是来报仇的!而灭她全家的仇人此时就在眼前。
“哦?”程落绮挑挑眉,终于放下茶杯,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有一丝困惑。“姑娘家住何处?竟只身一人来这都城之中寻亲?”
她已料到这妖猎不好糊弄,定会怀疑她的话,便已做好了圆谎的准备,于是想也不想地开口回答:“我家原住在湄城,离毓城①不算太远,我家本在三个月前就……为了能尽些孝道,我在湄城躲躲藏藏了十几天,待那些仇家离开之后我才敢回去把爹娘下葬。父母双亡,本该守灵三年,可我不敢耽搁太久,只怕那些仇家再寻回来,发现我还活着。岂非白费了爹娘的一片苦心?于是三天前我便从湄城出发往都城赶,只想着早日寻到爹爹所说的那位亲戚。”她咬着下唇,心中却是想着,娘亲,爹爹,原谅孩儿撒谎,我只是想快点杀了这妖猎为爹娘还有哥哥报仇才出此下策。
程落绮叹气,声音中带了些悲悯,“原来是这样。姑娘还请节哀。那日见姑娘似乎有些功夫,只要好好调理,内伤定比常人好得要快。既然姑娘是来寻亲,那在下也可略尽薄力帮姑娘打听打听,毕竟我在这毓城还算有些人脉。”
她始终不太敢直视妖猎,只是低着头回话,“那真是多谢公子了。”她这个样子,旁人看来却是觉得不胜娇羞,病态之下愈发惹人怜爱。
“姑娘好好休息罢,程某毕竟是男子,就不过多在此叨扰了。姑娘的屋子离府上的后花园很近,明日可让筱琼陪你去走走,多看看这世间的美好,伤心之事慢慢地也就淡了。”
她点点头道,“公子说的是,明日还要麻烦筱琼姐姐了。”不禁去想他话中的意味。
待她回过神来,那人早已离开,只剩阳光静悄悄地照进来,暖了一屋子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