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亮了,洛淮鸢觉得自己经历了最难熬的一夜。掩藏心如刀割火烤的伤痛最为难捱,可他却不敢发泄出来,连眼泪都是硬生生地镶在眼眶里,不敢流露。
洛淮鸢就这么背着行囊,默默地走在洛玉声身后,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害怕她发现端倪。
幸好有忘忧丹,洛玉声没有一丁点异常,倒显得格外开心,一路上走路都带着风似的:“淮鸢,你说这京城是什么样呀?我听说那里楼像山一样高,各种各样的稀奇玩意儿都有,老百姓都穿着绫罗绸缎,还有还有好多奇珍异兽呢!”洛玉声非常兴奋,手舞足蹈的在前面比划着。长安对于洛玉声的吸引力远比洛淮鸢想象的大,也许可能是因为她本来就是长安人的缘故吧,骨子里就对那里有种天然的好感。
可洛淮鸢却是心事重重,只是一直“嗯,嗯”的回答她的话,但全然没有心思在听那话里的具体内容。
“淮鸢!”忽然洛玉声停下来转过身,洛淮鸢没注意,下巴磕在了洛玉声的额头上。
“哎哟!”洛玉声被撞得不轻,捂着额头直叫唤。
“你没事吧师姐?”洛淮鸢顾不上自己,急忙询问洛玉声。
“你没事吧!”洛玉声看着洛淮鸢撞红的下巴不解地反问:“刚刚都这么大声叫你了,你都不给我点反应,你在想什么呢?”
“喔,我就是在想我们这一路上怎么安排。”洛淮鸢随便找了个理由。其实他一向不喜欢说谎,可是却为了洛玉声说了太多的慌。
“嗨,你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干什么呀!”洛玉声垫着脚一把用手臂勾住洛淮鸢的脖子:“有我在你还会怕路上无聊吗?”
洛淮鸢无奈的叹了口气,用手拍了拍洛玉声的胳膊:“好好好,你先把我松开。”
“怎么样下巴还不疼不疼?”洛玉声见洛淮鸢的下巴都撞红了。
“不疼。”洛淮鸢笑着揉了揉,表示自己没有骗洛玉声。
“好吧,这次绕了你,要是再三心二意的不回答我,小心我家法伺候了。”洛玉声确认洛淮鸢没事后才松开了他。
此刻,闽州府内正在哀鸣一片,白绫挂满府内外。程威的仆人跪在院子里,家人在灵堂里围着他的尸首正嚎啕大哭中,尤其是他的老爹老母,二人年事已高,在哭晕过去后就被下人抬到了后院。
“老爷,你怎么就这么走了,留下我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呀!”程威的妻子携两个幼子跪在最前面,哭得昏天黑地的,颇有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气势。
黑瑞杰坐在一旁,皱着眉头显得很是心烦气躁,他揉揉耳朵觉得这哭声甚是刺耳。他现在是这闽州府内位阶最高的官了,又是中央朝廷派来的,程威一死,自然是要他来暂时主持这闽州府的局面的。
“好了好了,都别哭了!”黑瑞杰觉得那女人也着实太能哭了,快两个时辰了,愣是眼泪都未曾哭干过。黑瑞杰坐了半天,还是终于忍不住开腔了:“程大人是被海盗杀害的,是为国捐躯,大忠大勇之举,本侯已经连夜上报朝廷,为程大人请功嘉奖,程夫人放心,你们家人今后的生活可以高枕无忧,程夫人不必太过悲伤,节哀才是。”
程夫人嗓子都哭哑了,还有力气带着“嘤嘤呜呜”的哭腔大声嘶吼“我夫君死得如此惨烈,到底是因为替人遭殃代人守过,难道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简单了事吗?”程夫人彪悍,并不在乎什么狗屁嘉奖,她觉得就是这个安定侯来这里威胁程威,才让他的下场如此,她可不是被这么三言两语就能唬住的女人。
“那依程夫人之见,是本侯过错才害死程大人的吗?”黑瑞杰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目露凶光死死盯住程夫人:“如果本侯是如实禀报皇上,我想程大人或许连个全尸都不住,程夫人哪还有机会在这里哭丧呢。”黑瑞杰捏碎了手里的白瓷茶杯,目光如刀锋锐利,他的话里充满了恐吓的意味,这个女人真是太不识抬举,竟然还像来要挟他黑瑞杰不成?
程夫人一下子反应过来,程威活着时就告诉过她,他还有欺君之罪的把柄被黑瑞杰捏住,而且这个黑瑞杰看着就不好惹,如果自己再这样闹下去,一旦追究下来,自己的夫君恐怕就会从一个英雄变成一个罪人了,那么就凭他们孤儿寡母可能连“冤枉”二字都来不及喊出来,就会被黑瑞杰神不知鬼不觉的,直接给结束了性命。
程夫人在悲痛中还能冷静思考,这么一盘算下来,为了保住活着的人,又自知实力悬殊不可与黑瑞杰抗衡,便只好低下头不敢在言语,爬到棺材旁扶着棺材偷偷啜泣,她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为程威多哭上几声了。
冷九突然来到灵堂门口却没有进来,他用眼神示意,黑瑞杰看见后立刻起身从灵堂里走出来。
二人一边朝外走,冷九一边向黑瑞杰汇报:“侯爷,我们在整个村子里面都找过了,就差把挖地三尺了,还是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真是晦气,这个程威死了都在给我添麻烦,让他抓人他居然把所有人都给我杀了,真是个蠢货!”黑瑞杰很是生气,甩了甩袖子,现在知道线索的人都没了,还怎么找北唐玲珑。
“这也难怪,荀千山着实厉害,连黑燕飞骑也全部惨遭毒手,双方两败俱伤无一活口,也是我们没有预想到的。”根据冷九回报的消息,当晚黑瑞杰从长安带来的那些个黑燕飞骑连同着闽州府的人,全部死在了荀千山的手上,而荀千山也再次逃走了。
“你们在围山村抓的那个方强呢?还能不能从他身上找线索?”黑瑞杰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当初就是在围山村清查船只而抓到了他,经过一番审问才知道那天他把船借给了他侄子方大龙,这才把目光投向了太平村。
“侯爷忘了,那方强早就受不住刑讯逼供已经死了。”黑燕飞骑去抓方强,哪知道那方强平日里干了不少偷鸡摸狗的事,以为是要来抓他回去,心虚作祟下见了人便撒腿就跑,于是黑燕飞骑在抓捕的过程中,一个失手不小心把他打成重伤,一个普通人哪受得住,在接受审问后不到一刻钟就断了气。
“那就是说所有线索就这么断了?死了这么多黑燕飞骑,换来的就是又回到原地踏步吗?”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寻摸到的这么一点蛛丝马迹,没想到就这么断了,自己还损兵折将,他当然不甘心。
“侯爷,现在可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现在程威低了,他堂堂一个郡守也惨遭海贺帮的毒手,这可比死了几个老百姓更让朝廷震怒,只要侯爷在此时向朝廷表明事态严峻,海贺帮异常猖獗,再加上蒋大人也会帮衬着为我们不断进言,朝廷就会大力支持侯爷,到时候便可更进一步增扩海军,方能化危机为转机,也没有让我们的人白白牺牲。”冷九想借此机会让黑瑞杰重获军权,恢复往日荣耀,扩充军事实力,才能重夺话语权而不被人制衡摆布。
“至于那北唐玲珑,我们找不找得到其实对我们而言并不是眼前最要紧的事,镇国公府的案子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如果荀千山他们有证据,早就拿出来为北唐家翻案了,那北唐蓁在皇宫里至今未有音讯,生死都尚且不可知。”冷九停顿了一下,思虑了一瞬接着说到:“假如我们再继续盯着北唐玲珑这件事,这万一要是惊动了旁人引人注目了,尤其是那项楚尧,他这几年可没少盯着咱们安定侯府啊,随时都想抓住我们的纰漏好将我们一举铲除,而且今时不同往日,那项楚尧现在已高居丞相之位不可同日而语,又深得皇上信赖,是我们以现在的力量而难以对抗的,所以我认为这北唐家的事可以暂时放一放,我们应该借着这次契机,把重心转移到海军的相关事务上来,改变原有计划进一步增强我们的实力,到时候别说是一个北唐玲珑,就是侯爷你要谁死谁就不敢活,忍得一时厚积而薄发才是上策啊。”
“冷九你说得对,我们好不容易找到这次机会联系上海贺帮,绝不能因小失大,不能再与北唐家的事有太多牵扯”,黑瑞杰深以为然,当即决定不再其他地方分心:“只要本侯有了军队,才能成大事,到时候看谁再敢轻视本侯!”黑瑞杰听进去了冷九的话,并很是受用,自己不应该为了抓北唐玲珑和惋惜黑燕飞骑而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十几年来,黑瑞杰觉得自己过的都是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没了权力也就没人看得起他,尽管他还是个侯爷,可这个名位反倒像是背负在他身上的耻辱柱,使他成为朝野上下成为笑柄的谈资。现在他好不容易才等来的机会,可不能再错过了,有军权在手方能不受制于人。
“本侯立刻起草奏书,要求增拨军费,另外冷九你立刻传消息回去,加派人手到闽州。”黑瑞杰要将自己这么多年失去的东西统统拿回来。
“遵命。”冷九恭顺地低下头,他的眼珠转动了几下,一切进展得相当顺利,应该是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到了深夜,冷九独自一人来到一片树林中。他来到了一个地方后站定后,月光透过枝桠间的缝隙投下了些许的光亮,照射出了林中的蒙蒙雾气。
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骚动,树上的鸟被惊醒后在林间乱飞。四个身着夜行衣的人忽然出现在了冷九背后,马上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地对冷九行礼:“见过主人!”
然后一个腿脚不那么灵敏的,佝着背头发灰白的男人,也一瘸一拐地从一个黑暗角落里一点一点地露出影子,就像黑云漫过明月,遮住了唯一的光芒。男人也来到冷九的身后,然后只是慢慢朝着他鞠了一躬。
穿着夜行衣的四人中有一人跪在比较突出的位置,看起来他的级别比另外三人要高:“请问主人有何吩咐?”
冷九慢慢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人:“黑瑞杰已经开始着手建军了,经过此事,相信朝廷也肯定会对黑瑞杰的军队更多地投入,这结果远比我们的计划令人满意,你们做得很好。”
“这全部仰仗主人运筹帷幄,我等不敢请功。”那四个人齐刷刷地回答到。
“你们回去告诉魅脸,让她这段时间派海贺帮的人继续捣乱,这声势要做得越大越好,多杀几个人也无妨,一定要让人觉得海贺帮猖獗的势头难以遏制,但切记不能让任何人怀疑海贺帮只是在虚张声势。”
“是,属下谨记主任命令。”其他四人接到命令就马上离开了。
这时剩下那个鞠躬的男人摇摇晃晃的立起来,右手的袖子空荡荡的,没有手臂支撑,声音也是低沉之极还略带着激动的微微颤音:“我们筹备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是啊,只要接下来的每一步我们都计算清楚,所成大事便指日可待了。”当年要不是突然横生了那么多变故,冷九也不会等到今日,这期待已久的第一步终于走出来了。
“我想提醒一句,成事后可是你别忘了我们当初约定的承诺。”无臂人不但没有手臂,还佝偻着腰十分苍老,他眯着眼看着冷九,像他这样的人还能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世上,就是在活那一个承诺。
“毋需你多言,我冷九答应的事一定会办到。”冷九俯视无臂人准备拍他的手臂,又想起他已没有了那东西,又将手收了回来。
“好,那就好。”无臂人听到冷九这句话,放心地点了点头,他的声音鼻息浓重,像是多说一句话都很虚弱那般
无臂人准备转过身离开,回到原先的黑暗中时,忽然冷九叫住了他:“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也别忘了。”
无臂人没有回头,他的身体就这么僵直在那里,只是背又似乎向下弯了一寸。
“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得称我为‘主人’。”冷九特地将最后两个字加重了音,语气也变得异常冰冷
无臂人的身体略微起伏了一下,他回过身低下头,忍着身体的不适艰难地跪在地上,对着冷九磕头在地,口中回应道:“是,主人。”
冷九看着跪在面前的无臂人,嘴角一弯轻嗤鼻腔,然后也没说一句话就飞身一跃用轻功飞走了。
无臂人却一直匍匐在地上,用额头陷进地上厚厚的落叶堆,就那么在原地保持同一动作久久的没有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