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出来了。”石洞结界里，一直看着那座山的猴子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娘的，担心半天，好像自打醒来后就没这么操心过。它看向那边山路，荒草遍地，一人一狗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老师。”少年向着某个方向叫了一声，“你现在能听到不？”
就像个拿着手机四处寻找信号的现代人，所幸这会儿他已经处于猴子法力所及之地了，所以很快的，“能听到，乖孩子你听我解释……”
“老师，我觉得好像能够引气入体了。”少年打断老师的话。
“什么引气……先别，先用清心诀守住本心，千万不要接纳灵气。”
“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我给你念一段口诀，你依此法运转气血……先天如意，道化乾坤，守元归一……”
安静的山路上，云雾一阵一阵流过脚下身边，小黄狗蹲在陈朔脚边，一会儿看看近处的云远处的山，一会儿看看身边的人。少年不着寸缕，但脸上倒没有赧然神色，他身上本来颜色就苍白，在泥潭中一番浸泡挤压和修复后，看上去颜色更白了些，不过倒是透出一些血色来。陈朔自己没有细细查看，只感觉身体强壮不少，不然也不会用一两个时辰就从山谷下边走这么远的路上来，而且并不是很疲倦。
他站在那里，闭上眼睛默念清心诀，忽然间发现，自己身上好像不止身体发生了变化，脑子……好像也好使了。
静心澄虑，清心诀较之以前更快运转，刚刚所担心的可能对老师所念口诀无法领会的问题好像也迎刃而解，那些文字刚一入耳，心神便好像迅疾领悟了话中真意，身上气血随之运转不停，而且诡异的是，他似乎还能分心去思考别的，比如说《引气诀》那六十四式。
如果说猴子此时念给少年的口诀像是拿着锤子、凿子在他体内灵脉及诸窍穴劈山开路，那少年所学的《引气诀》则更像是用锤子极有技巧地敲打着他的身体，像是打铁一般，稳固着他的气血流转之处。而巧之又巧的是，就在刚才，这位伊山学院有史以来引气入体最迟钝的学生终于学会了第六十四式！
六十四式口诀，是六十四个动作，少年站在那里，忽然间伸出手来，那是第一式——请风来。
而后很快的，第二式——扫天云。
第三式——祁雨……
第十七式——犀牛跳……
第三十三式——烛照……
第六十四式——神往。
神往这一式有点像前世学过的广播体操某个姿势，陈朔当时并没有想到这节，他神情轻松自然，耳中听着老师所念的口诀，身体却做着《引气诀》里的动作，在山洞中的那只猴子而言，只是撇撇嘴，“还不算太笨。”
他此时嘴里念着的口诀，自然便是准备传授给这山中少年的《八九玄功》，只不过这只是《八九玄功》初阶心法中最基础的部分——《御气篇》。这部分心法与《引气诀》内外相济，很早以前便已成为方寸山门下打造修行根基的独有法门。只是这会儿猴子忘记了许多事，只是心中觉得本该如此。陈朔自然更不知晓，自己以为误打误撞的行为，其实只是这猴子无心之下的栽培。
《引气诀》与《御气篇》相辅相成，清心诀就像是镇静剂，让在这过程中的少年保持内心清明。
在陈朔而言，这个过程似乎很漫长，但从一旁小黄狗的角度却不然。它看的有点眼花，为此还抬起爪子揉了揉眼。兴许在它眼里，眼前这个自己莫名觉得亲切的少年手舞足蹈的样子很像个中二少年，换句话说，脑子有点毛病了好像。
“……可以了。”石洞结界中，猴子转身看向眼前似乎万年都不曾变化过的无垠云海。
此时在外界，终于将老师所念口诀照着在体内运气一番后的少年，苍白的皮肤上竟隐隐透出一丝莹莹红光，而奇异的是在红光之中又杂夹着黑白两色光芒，只是极为微弱，能看到这一幕的一猴一狗都没什么反应。
在某一瞬，那些莹润的光终于到了临界点，而后少年轻轻吸了一口气。
安静的午后，偏远的山道上，陡然间起了狂风，周围的云雾像是遇见了黑洞一般，骤然间向着山道上的少年汇聚而去。而闭着眼的少年此刻心神却安静异常，他就像站在一个失去所有声音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很像他在山洞结界中所看到的，只不过更要辽阔深远和真实。
而不一样的是，这个世界被满满的颜色所充斥着。那些半透明的颜色像流水，又像风，在空间中不停流转挥发，黑色的显得冰冷，白色的显得锐利，金色的耀眼，绿色的柔和，红色的灼热，紫色的神秘，黄色的厚重……颜色与感觉都相当纷乱繁杂。
少年站在那里，觉得前方像是一片浪潮激荡的无尽汪洋。
再没有什么能够打扰到他，他站在这一方天地中，感受着，沉默着……像久旱逢甘霖的走兽，酣畅地呼吸着这天地间的彩色。然而他发现刚一开始时这些颜色进入身体后，又从毛孔中逸散出去，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像个筛子。
但那些感觉好像又清晰无比地留在了体内。
唔，这个紫色的酥酥麻麻的挺好玩的。
这个红色的也不错……
然后他深深吸了口气。
半山云雾半山风。
小黄狗趴在那里有些风中凌乱，无言以对。它看看身边的少年，虽然亲切是没错啦，但看上去也很普通的嘛，怎么能够将这些云彩都给吸走，不撑得慌么？内心吐着槽，却是有些担心地看过去。
陈朔脸上身上光芒更盛，但心中却像是起了滔天大浪。只见那方彩色世界里，如同盘古开天辟地一般，天地之间一肃而清，多出一道分明的界线。而不寻常的是此时正有一道五彩缤纷的灵力龙卷将自己笼罩了进去。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自己好像有一只天外之眼，但又身在此间。
颜色各异的流体自然便是这方世界所谓的灵气，而陈朔轻轻吸气后所看到的恢弘气象，则是几乎所有修行之人都要遇到的引气入体后的第一个现象——观海潮。
所谓观海潮，便是指引气入体后，自身灵识第一次与外界灵气相逢，而引起的一种灵气感应的壮观景象。修行之人千万种，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洋洋大观，但无一例外，第一次看见的灵气天地都如汪洋大海波浪滔滔，不知从何时起，便被人称作观海潮，作为引气入体后必经的第一个步骤。
陈朔之观海潮，比之一般人更像是世间第一等大浪。而后猛吸气，便出现了一般修士需要再花时间才能练成的第二个步骤——灵气风暴，然而若从后往前推，发生在这少年身上的事也并非机缘巧合，之前三种心法的同时运用，可以说将这少年的灵识磨练的凝实且稳固，而经脉的拓宽和身体对灵气的亲和性，又加大了灵气总量。
说到底，能在一口气之中将半山云雾搅得无影无踪，其灵气数量之巨难以想象。
而灵气风暴抗过后，便是借助这些存留在体内的灵气冲击体内灵枢。
灵枢开，就意味着真正踏上了修行道路，这一步，道家称之为炼气。
……
陈朔皱着眉头，感觉身上像是有许多刀子在旋转着，很疼，但他突然想起了土耳其烤肉，然后又笑了。很快那些周身旋转的灵气又变成了蓝色，有些冷了……
猴子能够看清他的脸，但那会儿它并不紧张。
开玩笑，刚从炼心池出来，这点痛算什么。
……
小黄狗等得有点瞌睡，它想着今天究竟要不要跟着这人下山呢，如果真跟下去会不会显得不够矜持，不过我也只不过是一条狗而已，老祖宗好像说过的，脸皮薄的狗没有骨头吃，虽然我喜欢吃肉，但……好无聊。
山洞中结界里，那只猴子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这会儿他找了个石头坐下，有些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陈朔那天离开这里以后，有些时候会觉得，猴子面对着的那些神佛和无边云海，就像是前世的3D幕布，只不过要真实许多。
他不知道的是，猴子有时候也觉得这些很假。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难到外面便是真实的？
这一天，山洞外面的路上，是他寄寓了所有希望但其实又不是多么希望按照他的路子去走的少年。
少年就像很多年前以前那个什么也不懂，却想着要改变一山老小命运的猴子，弱小，却那么不甘心。
只是他为了什么呢？也不清楚他在炼心池中看到了什么，居然能坚持那么久？
有那么一瞬，这些问题掠过猴子心头。而后他摇摇头。
无所谓，有所固执就行。
太阳渐渐西移，少年闭着眼睛，看向自己的气海，那里多了一粒尘沙，流光溢彩，萤光浩然，像沧海之一粟，却又那么清晰地占据着他的视野。
炼气期。
少年心有明悟，睁开眼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