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春天,威灵仙岛上的桃花又开了,芬芳欲滴,芳华夺目,他也已是许久未曾来过此处了,竟也是有些忘了往日的路。
如今的他,早已沉稳不似少年,年岁虽轻,却已是名震四海的君主,四海俯首,万众归心,位高至此,他原本是应该快乐的,却始终是那一副冷酷漠然的模样,对任何人事,皆是不肯露出半分笑颜。
昨天夜里在这岛上,是他这么些年来第一次睡得安稳,梦中梦见了一只雪白的狐狸,皮毛光亮,对他不住的拱手作揖,连声道谢,他本想上前,无奈浑身像是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四周也是雾气弥漫,压根看不清那狐狸的模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作完揖而后渐行渐远。
他怔了一怔,却又不自觉苦笑,或许真是自己多了心,不过是区区一个普通梦境罢了,又会有什么含义呢?
远处的桃枝隐约轻颤,依稀仍旧是往年模样,桃林中人漠然一笑,这些年来,无论他和陆陆之间是合是离,唯有这些花依旧灼灼开放,年复一年,不受任何纷扰,惆怅悲欢尽数开遍,可是,伊人已逝,桃花再红,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平白勾起人的悲戚罢了,只不过是平白让他更想那个人罢了。
远处有清风吹过,泛来一阵桃花香,他涩然一笑,上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呢?
认真想了一想,实在是没有半分思绪,只得放弃,他早已是不愿意记得了,那一年,陆陆死了之后,先前种种,他便什么都不愿再记起了,时间一长,竟也是真的忘了。
可是,即便这些都忘了,他也不舍得忘了她,唯有刻骨铭心的记着,明明知道那个人或许是永远不会回来了,明明亲眼见着那人死在自己怀中,明明知道这些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渴望,却又痴心望着,也许,也许这一切都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也许有一日陆陆会回来,毕竟上次就是这样,可是,当时她的血明明染红了他的衣襟,她分明便是死在了自己的怀里……
尘封的记忆再一次涌上心头,浑身猛然有着止不住的战栗,他握紧拳,手中的桃花枝猛然被折断,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终于是不敢再往那方面去想,她或许会再回来的吧,她一定会再回来的吧,他紧抿唇,竭力扼住心头的愁绪,毕竟,她是灵狐阿,不同凡人,她是灵狐阿,她一定会回来的。
四周越发的静,他犹自沉浸,不能自拔,前方似乎隐隐有女子清脆的咯咯笑声传来,他猛然抬头,心中顿生疑惑,自从那次之后,这里便永远是一片死寂,这个笑声又会是谁,怎会这般熟悉?怎么会这边的熟悉?
莫非,莫非……
他如蒙大赦,立即跌跌撞撞的向前冲去,穿过桃林便是昔日的忘泉,短短几步,从来没有这般漫长过,桃花枝桠纷纷从眼前掠过,短短几瞬,眼前的情景便是豁然开朗。
忘泉边上独独立着一女子,迎着漫天桃花袖起翩然,舞姿摇摇,言笑嫣然,巧笑如花,这一切像极了一场梦境,他心中一紧,浑身便是定定的站在那里,胸口一紧,登时便是喘不过气来。
那女子似乎听到了身后声响,转着头看他,愣了一愣,手中抱着的桃子满满滚了一地,左顾右盼,立即慌张道:“这里是威灵仙岛,你是何人?怎的会平白到此?”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神色,她既然能对着自己说话,证明这一切终于不再是梦,等着这么些年,她终于再一次回到这里,久违的情绪终于在身体内爆发,他鼻中一酸,似是有万语千言,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半响只能轻声道:“在下刘延景,不知姑娘,为何会在此,又是所为何事?”
那女子定一定身,眉眼间闪过一丝心虚,半响方昂头道:“你这人怎么说话来着,照你这个语气,我便不该在此,便该是要烟消云散的么?”
他缓缓摇头,手中紧紧握拳,忽而却又松开,只淡淡道:“自然不是,不过我先前问过那巫师,一般说来,便是灵狐,也只有一条命而已,若是肉身所伤,也是难以再生,如今却也只是奇怪……”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低不可闻……
眼前女子眉间一黯,半响轻声道:“照理说是这般,不过我如今才知道,我娘最后留给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们本是修行百年的灵狐,当时我娘刚刚生产完毕,我爹为了照顾她也是精力散尽,若不是他们以全身灵气护我,肉身也不会轻易被那些人烧死,最后落得灰飞烟灭。”
她摇摇头,眼中似有泪欲滚落,声音也越发轻了下去:“实际上,我原本第一次在那大祭司刀下的时候便该是要烟消云散的,幸而爹娘的灵气护着,到底是活了过来,我初始也是不知道这一切,直到自己以狐狸的姿态在这岛上心灰意冷的睡了三年,前几日才将将醒了过来,勉强才能修的个人形,才敢出来看看。”
他心中一紧,不自觉上前一步,轻声哄道:“你别哭……”
那女子胡乱抹了抹眼,忙惶惶的扭过头去,连声哀道:“延景,延景,你别看我,我如今虽是能成人形,到底同你们那女子有些不同,若是吓着了你,我罪孽可就大了。”
延景,延景?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有多久没从她嘴里听到过了?久的恍如隔世,本以为此生再无机会,谁知道上天到底是仁慈的,他等了这么久,等的这般的苦,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老天爷到底让她回来了,嘴角的笑意几乎要掩盖不住,事到如今,她果然是什么都记得了,她果然,还是愿意和他一起走过这后半生。
他等了这般的久,如今终于能和她修的一个圆满,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舒坦……
陆陆,三年来,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