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街上挤满了人,熙熙攘攘的,我以前从未见过这般热闹的场景,彩灯万盏,垒成了壮观的灯山,花灯焰火,金碧交辉,此刻慢吞吞的走在街中央,我第一次认识到了中原的繁荣,这繁华宛如梦境一般,简直叫人不敢置信。
刘延景瞧着我这般神色,不由一笑,轻轻道:“可是还满意么?”
我呆呆的瞧着远处盛开的烟火,激动的几乎都要落下泪来,情不自禁道:“自然是满意的。”
旁侧有人摆着简单的小摊子,但我们走上前,那伙计对着刘延景作了一揖,又对了我笑呵呵道:“姑娘,买一些浮元子吧。”
我扭头看刘延景一眼,惑然道:“什么叫是浮元子?”
那伙计怔了一怔,却又忽而哈哈大笑,伸手揭开大锅的锅盖,“姑娘说笑了,这个便是浮元子阿。”
我讶然望向他锅中那些白团,它们长得圆不溜秋的,兀自在沸水中翻滚,转头望向刘延景,震惊道:“这个便是浮元子啊。”
刘延景轻哼一声,懒洋洋道:“汤官巡旧味,灶婢诧新功,星灿乌云里,珠浮浊水中,故而才叫是浮元子,京城之人自是无人不知。”
他斜斜看我一眼,言中的鄙夷之意尽显,我跺一跺脚,转身不理他。
半响之后,身后之人慢吞吞走上前,道:“你不要尝一个么?”
鼻间似乎真的有那浮元子的香味传来,我摸了摸口袋,暗自吞了一口口水,傲然道:“不必了。”
身侧之人似乎低笑了一声,一个普通的木碗突然被举到了我的眼前,目光所到之处,一碗浮元子白晶晶的挤在那其中,煞是可爱,我愕然抬首,刘延景似笑非笑的瞧着我,双眼比那浮元子还要亮:“真的不要么?”
我巴巴的瞧着那碗浮元子,突然便是涨红了脸,其实我很想说要阿,可是,可是这样的话刘延景会不会又耻笑我一番,那浮元子的香气一直在我鼻尖蔓延,纠结半响,我终于投降,讷讷道:“我要改主意了。”
刘延景得意一笑,用汤匙舀起一个喂到我嘴边,颇为得意,“我可只答应给你一个。”
我心中狠狠瞪了他一眼,面上却是笑的如沐春风,张嘴便是将那浮元子吞了下去。
咦……这个味道,倒还是真不错。
刘延景见我已是吞了下去,试探问道:“好吃么?”
我转身情不自禁的紧紧的抱了他一下,连声道:“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面前之人身子一僵,盛浮元子的碗“铿”一声跌到地下,我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松开手,连连后退,“我……我……不是故意……”
话音未落,我的脚被过往的人一阻,身子便重重向后倒去,眼前之人急急忙伸手来抓我,却只抓到我半个袖口,我重重的跌在了地上,还没顾得上喊疼,身后有人立刻大声嚷嚷了起来,“你是哪家姑娘,怎的平白撞坏别人家的灯?”
我急急忙扭头,身后原本是一个小灯摊,方才我后退一步,确实踩碎了他悬挂着的虎形灯的尾巴,我登时便觉万分歉意,急急忙爬起来,连身上的灰也顾不上拍打,只对着那小贩死命作揖:“对不起,对不起。”
那小贩气红了脸,嚷道:“对不起有什么用?这灯如今坏成这个样子,定是卖不出去了,你若是真的抱歉,还不如直接将这灯买了。”
我摸摸身上口袋,登时便有些头晕,今夜出来的急,到底是一文钱都没有带,“我……我今夜没能带钱出来。”
那小贩鼓着眼,气愤道:“瞧着穿的这般好的衣裳,口中却说没带钱,谁信阿?”
我涨红了脸,试探道:“你说这身衣衫好,要不我将这身衣衫解下来赔你?”
那小贩哼一声,道:“我要你这个小姐衣衫作甚?”
我还欲再说,刘延景已是上前递给那小贩一张银票,漠然道:“这灯我们买了。”
我愣了一愣,方才竟是完全将身后之人忘记了。
那小贩不满看我一眼,伸手接过刘延景手中的银票,口中不住嘟囔道:“明明带了钱的,哪里有这般奇怪的人。”
我恍若未闻,只愤愤然看眼前那人的背影一眼,带了钱为什么不早些拿出来,这一回,我是真真正正的有口难辩了。
刘延景倒是对我满是怒气的神色恍若未见,他冷冰冰的丢下一句“别跟丢了”便兀自的顺着人流走在了前面,我哼了一声,举着一个没了尾巴的虎形灯气鼓鼓的跟在后边。
这街上到底很是热闹,我才走了几步却被旁侧一枚千奇百怪的花灯吸引,那花灯上画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两人握着手又哭又笑,底下踩着一堆喜鹊,我忘了刘延景还在前方走着,竟是不由自主走上前去。
那卖灯盏的中年妇人见我靠近,急急忙凑上前来,吆喝道:“姑娘,这个是牛郎织女,要买么?”
我“啊”一声,又道:“什么是牛郎织女?”
那妇人脸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半响方道:“牛郎织女便是鹊桥仙人阿。”
我点了点头,又仔细看了看那盏花灯,确实是画的栩栩如生,“原来是这样的仙人阿。”
她嗤嗤一笑,笑吟吟道:“姑娘手中那盏花灯是坏的,不如便买了这个吧。”
我恋恋不舍的看了看那牛郎织女,赧然道:“我身上的钱财用完了,下回再来买吧。”
那妇人捋一捋自己的发髻,理解的笑笑:“行。”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后退几步,重新退到人潮中,向前缓缓走了几步,我望望四周,登时便是意识到了一件严重的事,我将刘延景跟丢了。
今日出宫,原本便是私事,刘延景便也没让任何御林军跟着,此番这个城内,我就只认识他一个人,如今还是丢了。
我登时便是有些心急如焚,若是没跟着刘延景,我待会儿要如何回皇宫,更何况,若是今夜刘延景有了半分闪失,只怕将我杀了,也难泄太后娘娘心中之愤阿。
我急急忙随着人潮向前奔去,口中大声道:“延景……延景……”
人群被我冲开,四周一时埋怨声此起彼伏,独独却没有人应我那声延景,我一边朝周围连声道歉,一边四处张望,人群皆是纷纷后退,满眼所触,皆是不认识的面孔,我的心猛地一沉,脑中突然莫名闪过一个念头,若是,若是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再也见不到刘延景了。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上下如置冰窟,眼中一酸,泪水登时便簌簌而下,刘延景,若是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你,若是我从此再也不能见到你……
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惶恐,心口一滞,便是生生的撕裂的疼,泪水沾湿了衣襟,我终于蹲了下来,我不愿再往下想了,我也不敢再向下想了。
身前似乎有人轻轻的朝着我走了过来,正正遮住了眼前花灯放出的光亮,我茫然抬眼,泪眼朦胧的瞧着眼前这个陌生男子,他满眼皆是疲倦,穿着一件暗褐色的袍子,脏的几乎辨不清颜色,下巴上稍稍有些胡子拉碴,却是十分古怪的瞧着我,我以为他示意我让让路,抽噎一声,站起身朝旁边迈了一步,谁知道那人不发一语,却也跟着朝旁边迈了一步,却也是直直挡在我的前面。
我心中一紧,登时便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惶然道:“你是何人?”
那人怔怔的瞧着我,半响方轻轻道:“我不知道我是何人。”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不禁怒道:“你怎么可能连自己是何人都不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他直直的盯着我,淡淡道:“关于过去,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神色略带惆怅,颇为可怜,倒也不像是装模作样,我心中一紧,只得放缓了语气,安慰道:“这也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也不记得我的以前了,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如今却是过的很是潇洒,这并没有什么关系的。”
他瞟我一眼,淡淡一笑,“是啊,这并没有什么关系的,我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何人,但我却知道,你一定是旧时的故人。”
我瞪大了眼,满目愕然:“我从未见过你阿,何来故人之说?”
他恍若未闻,继续道:“我之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此番却也知道,此生此世,我定是要护着你的。”
我愣了半响,终于“嗤”一声笑了出来,不屑道:“我的夫君权势极大,我又怎会有委屈受?你我素不相识,我又怎么会让你护着?你还是多关照你自己一些,我看,依着你这般模样,再过一些时日,你便是要饿死在这街头了。”
他打量了自己一回,似是丝毫不以为意,淡淡道:“我已是死过一回了,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我“哼”一声,满脸不信,“你不是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么?怎么便是死过一回了?”
他盯着我,蓦然便是笑了,“你知道威灵仙岛上的忘泉么?”
我对这个词很是陌生,满目茫然道:“威灵仙岛?”
他微微一笑,眼中泛起一丝怅然之色,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传闻说,对着忘泉许愿,若是许愿人心诚,则定是会实现的,我原先还不信,此番却也不得不信。”
我瞠目结舌的瞧着他喃喃自语,只觉心中恶寒,这人一定是烧坏了脑袋,怎么莫名其妙对着别人说那些糊涂话。
我登时便是忘了还要继续找刘延景,急急忙转身想跑,刚跑几步,却是直直撞进一人怀里,那人如铜墙铁壁一般,撞的我鼻子生疼。
我惨叫一声,摸着鼻子大喊:“喂,你走路都不看路的么?”
上方之人迟迟没有动静,我愤然抬眼,正对着刘延景那张熟悉的脸,我心中一喜,刚想唤他,仔细一瞧,却又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不,他不像平日我熟悉的那个镇定如斯的刘延景。
我从未见过他的这般生气模样,双目赤红,眼中满是森森寒意,脸色黑的如同凶神恶煞一般。
我再次后退一步,他却猛然握住我的手腕,咬牙切齿道:“你方才哪里去了?”
我的手腕被他握的生疼,却犹是不敢哭,只讷讷道:“我……我并不是故意的,我不过是贪看了那摊子上的花灯,抬眼便是不见了你,我……我……”
我眼中一涩,又有些想哭,手腕上的力忽而便是消失,刘延景的面上又恢复那般云淡风轻,仿佛方才那般神色只是我的错觉一般,他淡淡道:“今夜瞧够了,我们回去吧。”
我心中满是不舍,却也是不敢违抗他的意思,只得低声“哦”一声。
他看我一眼,面无表情道:“这回你走前边,我随着你走。”
我又“哦”一声,乖乖绕过他向前走,转身的时候,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已是不在原地了。
刘延景随着我回头,皱眉道:“那里有什么?”
我转过身,讪讪道:“并……并没有什么。”
街上依旧是这般热闹,漫天皆是花灯,几乎照亮了整条河道,又有少女载歌载舞,人群时不时爆发出极大的喝彩声,又有人挑着翻滚的圆丸卖,我慢吞吞的走在亮如白昼的街道上,竭力想要多看一些,我想,我此番回去,到底有很多话能够跟三七说了,我要告诉她,京城的花灯很是漂亮,京城的元宵节,很是热闹,这样的京城,我很是喜欢。
我走走停停,身后之人倒是并未催促,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街道头旁有个小庙,上面大大的写着天地堂三个字,神位前摆着香炉供品,还挂着一盏红彤彤的灯笼,旁边有人摆着摊儿卖糖葫芦,那般红艳艳的模样,甚是好看,我偷偷多看了几眼,只是不知道,吃到嘴里是什么味道。
刘延景原本走在后边,此刻突然走上前来牵住我的手,轻声道:“要吃糖葫芦么?”
我愕然望向他,想要将手抽回来,他徐徐扬眉,像是要和我较劲一般将手握的更紧,半响方轻声道:“要吃糖葫芦么?”
我终于回过神来,重重点头,大声道:“要。”刘延景微微一笑,我瞟了一眼我们之间相握的手,又壮着胆子大声道:“我还要给三七带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