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这般大,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真正爱上一个女子,并且那女子,还是只灵狐。
陆陆死的时候,是他们成婚的第二日。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那般决然的离开他,他先前一直认为,陆陆那般的脆弱,而那真相那般的残忍,他该要慢慢用一辈子的时间告诉陆陆,可是,没等他说出这一切,她便直直朝那雪白的刀刃撞了过去,瞬间便是血涌如泉……
他心如死灰的想,他们只怕真的没有以后了。
第一次见到陆陆时,她独自一人坐在那高高的槐树底下,对着那银盘似的月亮念念有词,他在那树下坐了大半夜,她却丝毫未觉,依旧在对着那个月亮碎碎念,那声音软软的,隐隐约约能听见什么成亲,云连几个字眼。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不过他在威灵仙岛附近徘徊了许久,陆陆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人,他原本是打算待那女子下来再佯装凑巧的上去打听些话,谁知道等了大半夜,枝头上那人却是纹丝未动,他突然便很是烦躁,哪里有人愿意对着那月亮瞧那般久,竟然还纹丝不动。
待上方之人有所动静时,他在下方,已是被她磨的没了脾气了,原本想朝四周躲一躲,谁知道枝头一颤,一个人影便是呼啦啦的从树上掉了下来,他想,这大概是个人,因为她叫的异常凄惨。
许是脑子一热,像是条件反射一般,他突然便是伸出手来,手中一沉,陆陆已是在他的怀中,她长的并不算十分貌美,却是十分的清秀灵动,双眸紧紧闭着,脸上几乎要皱成一团,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
他心中一颤,低声道:“姑娘,你还好吧。”
陆陆听到他的声音茫茫然睁眼,只怕还没能回过神来,怔怔道:“你是何人?你半夜三更来这里做什么?”
他突然便是觉得很好笑,突然便是起了逗她的念头,原本想好的话登时便是从嘴里流利冒了出来,“在下季连生,不过是偶然路过这里,刚巧碰见树上掉下一东西,我只想着是个果子,便是顺手接住了,谁知道竟是个姑娘。”
她的脸登时便是红通通的,挣扎着要下来,她说,她叫陆陆,是族长的女儿,我一辈子都会记得,她说出这些的时候,脸上是满满的自豪与欲语还休的羞赧,闪闪发亮。
他没有想到入住这所谓的威灵仙岛会是如此容易,据那大祭司说,这里常年不准外人进来,为的就是要守护崆峒印的秘密,原以为会很难,谁知道陆陆无条件便是帮了他这个外人撒谎,可是她却不得不被她爹罚在寒潭跪着,错过了一年一次的桃园盛开,他心中隐隐有些鄙夷之意,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傻的姑娘呢?
大祭司说,若是想要拿到崆峒印,这整个岛上的人,一个都不能留下。
骗过陆陆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可是他越接近她,便越来越不能面对她,陆陆待人很真诚,你待她好,她便是会无条件的待你好,对你掏心掏肺,即便这般,他依然很瞧不起陆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傻的姑娘呢?
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待他这般无条件好过,唯有她,唯有陆陆。
他越来越想逗她,越来越享受陆陆待他的好,可是心里却是极为清楚的知道,他和陆陆,一开始便是不可能的,他最终,会为了崆峒印杀了她的族人,陆陆定然会恨他入骨,而他,若是想真正获得高丞相的支持,也定是要迎娶高家小姐为皇后的。
可是,陆陆待他很好,这种滋味便如蛊毒一般,他终于越陷越深,
可是饶是这般,心里还是不住的为自己的失常找着借口,就这一面,他再见她一面,然后他便远远的离开她,再不见她。
从小到大,所有的事都在他自己一手掌控中,他以为此次也是会如此,毕竟,陆陆只是一名女子,并没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待到他真正意识到这件事时,最终他早已是爱上了陆陆,并且已是不能自拔了。
苗族的大祭司告诉他,陆陆便是那灵狐,便是他所求的药引,十几年前,威灵仙岛上的族人抓了她的父母祭祀崆峒印,余下一枚年幼无知的小灵狐,索性便留在族中养着,如此一养便是十几年,那灵狐便是现今的陆陆。
最后,那祭司肃然道:什么崆峒印,什么天下,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他只要那药引便可。
虽然他开始便已是隐隐的猜到了陆陆的身份,此番到底还是吃了一惊,这些话对于陆陆来说虽然残忍,他的心里,却是隐隐的松了一口气,他们,终究还是有机会在一起。
心中蓦地便是意识到,他不能让陆陆跟他走,陆陆是他的,她必须随着他回中原,这世道这般的乱,他不晓得没了他,她该如何生存下去。
那祭司牢牢看着他的脸色,似乎要在其中寻出一丝异样,他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只得生生将自己的情绪埋入心底,淡淡道:“我只要崆峒印,至于什么灵狐,你愿要便拿去。”
他那时没有想到,他简简单单的这句话,便是生生改变了他和陆陆的一生。
陆陆的贴身侍女三七来了,她告诉他,她是父皇派过来接应的人,她说,殿下若是想拿到崆峒印,首先便是要迷昏族里所有的人。
公心私心皆有,他终于向陆陆求了亲,族长很是为难,终于找他单独谈了一次话,恳切道陆陆身份实在特殊,若是日后有了身孕,只怕便会现出古怪的姿态,若是他不能接受,如今还是不要完婚比较好。
他却只是淡淡问族长陆陆会出现什么古怪的姿态,族长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声说,陆陆若是有了身孕,可能会现出一只灵狐的真身。
他并不在乎这般,陆陆是人是狐,于他确实一点关系都没有,无论如何,他都要定了她,只是,他心中暗暗做了决定,日后陆陆去了宫中,怀孕之时,定是要严密防着,不许任何人见到,毕竟,中原之人多信鬼怪害人之说,若是叫人发现此事,于陆陆,到底没什么好处。
族长对他这般坦然很是惊讶,他只得说,自己爱惨了陆陆,无论如何也不会和她分离,这些话深埋在他心里,他自然说的动情动意,族长最终终于同意了。
他想,原来这首领,也不是那么不在乎陆陆,虽然他杀了陆陆的父母来祭祀崆峒印,可是,他是真心待陆陆好。
酒水里的毒是三七下的,族里的婚宴办的很是热闹,陆陆很是疲惫,却仍是很高兴,看着她笑,他也很是高兴,他甚至以为,拜了天地,他们便从此会在一起,陆陆会跟他回中原,可是,终究是他将陆陆想的太简单了,你待她好,她才会真心待你好,你若是背叛她,她便是宁死,也不会见你一面了。
他对她吼出那些话,他心中怀了最后一丝希望,希望陆陆能信他,可是,他明明知道,陆陆是绝对不会信他了,他骗了她一次,她便永远不会再信他了。
祭司带着陆陆飞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船,原来他早有退路,陆陆的血如洒落的桃花一般,灼灼盛开在他的衣襟,她的眸子闭的紧紧,她不愿再见他了。
嘴角蔓延起一丝苦涩的笑意,那个可怜的季连生,他百般算计,可笑她命由她不由天,最终,他终于失去了他此生最为重视的东西,他亲手害死了陆陆。
那一年,他带回了崆峒印,杀了自己的兄长,谋划十余年,终于坐上了至高无上的皇位,但他到底没有迎娶高半辛为皇后,只是将她封为了贵嫔,又尊了父皇的高氏妃子为太后,高丞相总算满意,尽全力辅佐他稳固了朝中政权,清除了李丞相的余党。
可是,即便这样,他依然是万念俱灰,不会再快乐了。
江山尽在手中,然而这世间,再也不会有那样的一个女子,那般真心的待他。
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陆陆,与他执手携老了。